菜的味道十分好,打開了我的食欲。之前剖析總結,我對她還有一點做得不好,就是從來不在她做對做好一件事時,給予誇獎。習慣了貶斥埋汰來警醒她不要太得瑟,因爲覺得她就是你給點顔色,她就能給你開染坊的人。這又是個不好的習慣。
事實證明,無論是誰,付出之後都想得到肯定。所以這回我毫不吝啬地給了她褒獎,并且順帶打探下她的生活。卻沒想,話一出來,她就笑了,笑得......滿含諷意。她說自認識我那天起,就會做這些菜了。語調平平淡淡,面色平平靜靜,卻如狠狠一拳捶在我臉上。心間某處,又習慣性地開始疼起來。
是的,在她離開後,我會常常不經意想起她時就心疼。
而此刻,這種感覺翻倍。以前的我是有多忽略她,以緻于連最基本的這些事都不知道,而我們結婚近半年,居然就沒好好在家吃過一頓飯!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瑣事環繞,又自覺定性地認爲她廚藝不精,就算是嘗過她的面做得不錯,也還是認爲她受環境影響不擅自理生活。
所以我每回若提前回家,都會習慣性地帶外賣回去給她加餐。當時不覺得,後來才知道我其實是在心疼她随意做些吃的糊弄自己。卻不知,我以爲對她的好,其實是對她的不了解。
待她默聲收拾碗筷進廚房後,我環視四周,心又隐隐作痛。打着三份工,住着簡陋的民屋,用着二手的家具,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她就是這麽虧待自己的?這是在懲罰她還是懲罰我呢!可這心疼不及她挑開話,說陸向左會在這留宿,更讓我痛。
陸向左就是我心頭的一根刺,他把她帶走藏在了這裏,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們有否在一起?這個問題常常會刺進我心口,紮得汩汩流血。如果不是對他留了心眼,密切監視着,我可能要繞很多圈子,走很多彎路,到現在也不見得找到蘇敏。所以在她提着那個名字,還喚着“阿左”時,我控制不住脾氣,直接怒了。
憤然而走出門外,涼風一吹,清醒過來。她這是在對我用激将法,攆我出門呢!好,真是好,我的丫頭竟也學會對我耍心機了。有意忽略掉她與陸向左可能的關系,從她屋内的種種痕迹可看出,陸向左不可能留宿在她那。
不用說,我也明了了她的态度,對我十分排斥。但我不可能就将腳步終止于這,自認清愛她這件事後,我就沒想過要放開她的手。所以第二天我就又去她學校了,有意讓校長把人請了過來,編的理由連我都覺得爛,明明打着扶貧助學的旗号,卻居然厚着臉皮說要培養體育特長生。
可我找不到别的方法,誰讓她别的不當,偏偏當了體育老師呢。這一次,她選擇直接忽視我了,眼觀鼻鼻觀心,打進門起,就沒正眼看過我。這也就罷了,她居然向校長打出申請,要将代課老師的職位移交。
我跟着她的屁股後面追出去,直到出了校門才硬着聲音喚住她,問她何至于避我到如此。她是真有那麽不想看到我?與她碰面幾次,兩次她逃跑,一次不歡而散,現在更是不惜辭了工作要避開我。這所學校沒了她,我跑這搞那什麽扶貧助學還有何意義?
本是煩躁加薄怒,可這些情緒都消散在她仰着頭對我說:“子傑,能不能拜托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這是自再遇後,她第一次喚我子傑,可卻是要求我不再找她。她眼中的情緒,叫作祈求!從來她不曾求過我什麽,首回開口,就是這句。
滿腔的痛意層層湧來,擋都擋不住,在沒有失态的情況下,我選擇暫時退守。轉身之際,步履特别沉重,每一步,都如走在刀尖上,紮得生疼。坐進車内時,我告訴自己:絕不放手!
輾轉深思,這裏頭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爲何蘇敏對我反彈這麽大?難道她看不出我有意無意的接近,是想對她好嗎?早前就發誓,讓她以後永遠都不委屈。所以,在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時,我沒法拒絕。
恰好要着手準備與秦周那個計劃的合作方案,并且清理創傑,逐步将公司搬到吳市去。那就暫時放一放,逼得太緊,也不是好事。
蘇沐天忌辰這兩日,我特爲關照了留守在吳市的人,多多注意蘇敏,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個坎。在聽到彙報說她全無動靜隻是整日窩在家裏時,雖然可惜見不到她回來,卻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不回不代表不痛,反而是因爲太痛,所以才不敢回。
那天清晨,我起了個早,打算去墓地掃墓。去年的今天,我什麽也沒做,但今年,我想代蘇敏守墓。當我抵達墓地時,還很早,卻遠遠就看到颀長暗沉的身影站在墓碑前,不用細看,也知道是蘇暮年。
我跟蘇暮年的關系,在這一年中變得很微妙,再不會一見面就劍拔弩張。他與姐姐之間,我也沒多去摻合,就任他們順其自然。夫妻間,确實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由不得外人來多說什麽。這個道理,我以前不懂,現在懂了。
他聽到我的腳步聲轉頭過來,看清是我後,眼神定了定,待我走近了才道:“有心了。”這話聽得刺耳,首先就将我放在了外人立場上,但我隻是蹙了蹙眉,沒說什麽。因爲他是我姐姐的丈夫,因爲他是蘇敏的叔叔,光這兩點,我都不該再對他不敬。
無聲沉默,在這樣的場景下,并不違和。良久過後,蘇暮年動了動,他問:“不走嗎?”我搖搖頭道:“不走,我想代敏敏守墓。”不知何時,在念起她名字時,自動翻成了敏敏。這個稱呼屬于我獨有的,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在她面前親口喚出來。
蘇暮年怔住,将我很是打量了一番,最後習慣漠然疏離的眼神緩和了些,走時拍了拍我的肩沉聲道:“是該你爲小敏做這些。有時間記得去看看你姐,她老惦念你。”
一前一後,他對我的态度截然不同,也表示他在對我改觀。
目送着他離去,心中想他應該是知道我有去找過她了吧。這個人是蘇暮年,手段通天,從未想過能瞞住他什麽。事實上半年前我發現她所在時,他也發現了,并且在陸向左到吳市的第三天,他就抵達了。但最終,他沒能将她帶回來。
正是從這件事上我了解到,她的決心是有多堅定,連蘇暮年都拿她沒有辦法。
我跑去墓地門前的小賣部,買了瓶酒,與兩個小杯子。再回來時,将酒和杯子放下,跪在地上對着上面那照片,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後擡身喊:“爸!”
雖然蘇沐天是我嶽父,但我們的交集其實不多。那時候兩家交涉,大抵都是與蘇暮年,反而與這個蘇家大當家的,自己的嶽父,接觸的少。他給人一種極其嚴厲肅穆的感覺,也因爲身份問題,就是我們的婚禮上,我也是喚他領導的稱呼,而這聲“爸”遲遲沒有喊過。
我席地而坐,将酒瓶打開,倒了兩杯酒,才道:“爸,今兒敏敏可能沒法來了,我代她來陪您。說起這事,我還得跟您告罪,因爲我的關系,将敏敏氣走了,至今都還沒把她勸服回來。不過您放心,從今往後,我再不會讓她受委屈,也一定會把她帶回來的。您别生她的氣,她心裏苦,過不了自己那關,所以才沒來。”
說來感慨,我在嶽父生前從未與他好好談過,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那天在醫院,他将我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可罵完之後他仍然讓我留守下來。他雖然嚴厲,卻在骨子裏溺愛着這個女兒,舍不得逆她半點心思,知道她愛我,對我印象再差也忍了這口氣。
确實是我太混了,我在他和蘇暮年眼皮子底下,虧待了他們呵護備至的寶貝,怎麽還能要求他們對我有好臉色呢?一杯苦酒咽下,辣得我眼淚都差點沖出來,另外一杯,我把它澆在了墓碑前。早前聽她提過,他爸愛喝酒,但因爲心血管病不允許,隻能偷偷地抿上一口。
再無機會對酒相飲,那就以這樣的方式祭奠他吧。
手機鈴聲在靜谧的墓園内響起,特爲突兀,我對墓碑上的照片抱了聲歉,拿出手機一看,竟是吳市那邊安排留守的人打來的。心中一動,立即接聽,等聽完後我心緒波動了。那邊彙報說蘇敏搭乘上了最快一班回h市的車,神色哀痛。
她終究還是放不下!是了,埋在這地下的是她老爹,要讓她如何放下呢?算算時間,她趕到此處的話應該是要夜裏了,我反正無事,就邊與嶽父大人談心,邊等她吧。
到得晚上,夜幕黑沉時,等得有些心焦。打了好幾個電話問守在車站的人,是否人有到,回複都是還沒。明知吳市離這邊的路程極遠,可就是在聽到那邊說她神色哀痛時,會無法不擔憂她。終于等來消息說人到了,乘了輛出租車往這邊趕過來,我再是等不住,起身走到墓地門前去迎接。
走到那處就驚覺四周似有人影浮動,我身形驟動揪住了一人喝問,居然是蘇暮年留下的人。立即了然,蘇暮年如此疼惜蘇敏,又怎會料不到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蘇敏會來。所以早早離去,想留了空間給她,又不放心她,安排了人留守。
松了那人之後,我輕歎了一聲,站在暗處等候。
汽車燈閃亮而來,停在跟前,看着她從車内下來,看着她一路往裏走,但硬是沒看到就站在門口的我。她是有多心神恍惚,才會如此粗心?慶幸自己在這,可以守着她,否則萬一出點什麽事,那我就是悔到腸子青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