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校長把事情跟我一說,大緻明白了個什麽意思。就是創傑公司在學校設立扶貧助學基金,中間除去輔助貧困學生外,還有培養體育特長生的計劃。于是,這個體育特長生的問題,校長就特意來“咨詢”我了。
不用腦子想,也知道定是旁邊坐着的那位提出來的。露出謙恭的笑容,擺正好應有的态度,向校長建議了兩名學生,完了又道出可能要與原來的體育老師也就是我的那位鄰居交接了,她的腿骨基本已經傷愈,昨兒晚上就提了下,差不多是時候終結我這代課體育老師的旅程了。
本來可能會再拖一段時間,現在麽......就提前些吧。
校長強力挽留,稱學生們很是喜愛我,甚至邀請我做在職體育老師,最後見我去意甚堅,遂表示十分遺憾。微笑的表面層下,是失笑,不過代課了幾個月,中間還隔了兩個月的暑假,也就是說大緻就教了兩月不到的時間,何來學生們喜愛我一說。至于這個邀請,我想也是因爲某人在旁,校長官方的挽留一下,當不得真。
畢竟,教師證這件事,是我的硬傷,要想入正職,還得有證。
基本上今兒走出這校門,我就與這所學校saygoodby了,體育老師能有什麽要交接的啊,把擔子一卸,換人上任即可。
“你何至于避我避到這般?真那麽不想看到我?”男人在身後的嗓音高傲而清冷,帶着無邊的諷意,又似藏着些别的什麽。
我頓住腳步回轉身,因爲是上課時間了,所以校門口一片安甯,除了門衛處的大爺在,基本沒有人走動。許子傑就站在陽光底下,淺咖色的休閑西裝,淺色的銀灰褲子,低調的色澤卻将他襯得尤爲俊酷,如果不是眉宇間深蹙着,如果不是眼中泛着寒光,如果不是唇角上揚了淺諷的弧度,那麽這個男人會顯得陽光又帥氣,而他周遭的景緻都隻是虛設的背景。
因爲他太奪目,至少于我而言如此。
我如是問:“子傑,你來找我做什麽?”
他微微一怔,應是沒想我會問得如此直白。頓了兩秒後,他又高端的把問題抛給了我:“你不想我來找你嗎?”我學他蹙起眉,慎重思考這個問題。
想嗎?由心而答,曾經想過,後來就不想了。在老爹走的最初那陣子,我習慣在夜晚安靜的清醒,在白天喧鬧的沉睡,因爲每晚的失眠真的讓我困擾。那時候曾想,如果他來找我,能夠陪在我身旁,該有多好,前提是我們之間沒有那些紛擾和已經失去的......
後來我孤身一人留在這座城市,開始漸漸習慣在人群中低調的行走,習慣淺笑着應付左鄰右舍的熱情,習慣與合得來的人嘻嘻哈哈,習慣與一些在乎或者不在意的人相忘江湖,習慣每周在三份工作裏徘徊井井有條,習慣一個人理清生活中的瑣事,習慣偶爾閑來無事就穿梭在這偌大的城市,習慣回到租屋放上音樂過單調的日子。
這時候,我發現自己開始享受這一切,喜歡上這種感覺,一個人的怡然自得,一個人的孤單,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好。會常聽那首奶茶的老歌《一輩子的孤單》,然後背下了歌詞。
當孤單已經變成一種習慣,習慣到我已經不再去想該怎麽辦,
就算心煩意亂,就算沒有人作伴;
自由和落寞之間怎麽換算,我獨自走在街上看着天空,
找不到答案,我沒有答案......
這不正是我的心境嗎?于是,在一切變成習慣後,我不再想他來找我了,就這麽過吧。因爲我發現,但凡我不自量力想要改變這種習慣,那一定跌得又傷又重。就好比當年阿土的死,就好比後來小白的棄,就好比老爹的離,就好比子傑的愛。
所以,我想就這麽孤單下去,一輩子也不要緊,至少,不會再傷感情了。
這次回答他的問題,我從了心,走近到他身前,仰起視角,曾經這個角度看他是我最愛的,因爲他在我心中從來都是被仰視崇拜的。“子傑,能不能拜托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就讓我安逸的留在這座城市,與孤單相伴,讓我獨自走一條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風景,聽陌生的歌,然後慢慢的,将費盡心機要忘記的人或事,忘記......
他的眼中泛起某種刻骨的情緒,刺疼了我的眼,那抹情緒叫痛楚。他就這麽沉痛地低了視角看着我,足有兩分鍾之久,我們就這麽對視着,終于,他轉身而走了,沒留下一句話。
我想他是看到我眼中流露的祈求了,凝着目光看他挺得筆直的背影,專注而克制,安靜而死寂。某處的跳動,似乎瘋狂而絕望。
他走到某處車前,拉開車門,身影消失在車旁,随而開着那輛......本田越野疾速而離。這一次,應該是結束了吧,心中如是想。
不是我有意将他推拒,而是不願他因爲愧疚和責任來遷就我的任性。是的,在他看來,我來到吳市,住民宅,打着三份工,是在任性的懲罰自己。殊不知,自我的天空塌下那天起,就失去任性的資格了。
接下來,我的生活又恢複了原來的單調而一成不變,就代課老師這一職還給了鄰居,從三份工變成了兩份工。時間上相對而言充裕了許多,工資上自然也相對縮水了,雖然如今的生活不像最初那般拮據,但旅行社十月份一過就是淡季,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活幹,我在考慮是不是等旅遊季節過了後再找份工做做。
如火如荼的國慶長假迎來了,也到了全國各地旅遊高峰密集期。每天的時間都被排得滿滿的,通常回到家裏都已經晚上十點過後,這個如玉石般清透的城市,就是晚上遊客也興緻不減,紛紛暢遊在各個角落裏。
這股火足足彌漫了有一個月左右,終于人們的遊興開始衰減,城市又逐漸恢複原有的安甯。而屬于我的黑色十一月,靜谧而來。我開始情緒變得浮躁,每天都過得恍惚,甚至夜裏在射擊館時,顧客與我說什麽,隻看得到他們的嘴在動,聲音卻無法傳達于耳内。
老闆秦周把我喚去辦公室,問我是否出了什麽事,怎麽老是心神不甯又心不在焉。我張了張嘴好幾次,都沒憋出一個字來,我能告訴他說去年的這個月份,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我能告訴他說在同一個月,将愛情與婚姻統統埋葬?我不能。
秦周見問不出什麽,最終建議我不妨休假一周,等情緒調整好了再來工作。我明白他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射擊館開在這做生意,顧客是上帝,不能接二連三的被客戶投訴我的不專心,他還放任我繼續恍惚下去。同樣我也明白,如果不短時間内調整好這焦躁,可能這份工作也将失去,那麽我就得坐在家中喝西北風。
我又開始日夜颠倒了,夜裏整夜整夜的睜眼到天亮,然後在發白的天光中朦胧睡去。夜晚安靜的清醒,白天喧鬧的沉睡,成爲了生活的主色調。就像是踏在懸崖邊上,靜靜等待着什麽,直到那天即将到來,我連白天都不再能入睡。
再也忍不住,買了最快一班去h市的車票,一天多的路程始終都渾渾噩噩的,不知腦子裏在轟亂着什麽。等抵達故土時,已是夜裏十一點多,攔到一輛出租車,報出地名時司機怔了怔,又問了遍,怕以爲自己聽錯了,但我重複的答案沒有變。
司機沉默開車,隻到快抵達目的地時,才猶豫着開口相勸:“姑娘,你要掃墓的話,最好還是白天來,這時候墓地一個人都沒有。”我沖他淡笑了下,遞上了一張紅票子道:“謝謝師傅,讓您這麽晚跑這一趟,不用找了。”
推門下車,司機在身後喊:“诶,姑娘,深夜這地打不到車,你要怎麽回去啊?”關切的語聲被吹散在了風中,我在心中想,這個司機是好人。
但是他不知道,過十二點,就過了老爹忌日了,而我也沒想今晚就回去。
循着記憶中的方向,找到了那塊屬于老爹的墓碑。很奇怪,這個地我就來過一次,卻将這個位置深深記牢了,因爲,這兒是老爹的......家。
天地,一片漆黑,頭頂的月光,隻将周圍一塊塊樹立的墓碑變成了撩人的黑影。但是我卻不害怕,不是因爲我藝高人膽大,也不是因爲不懼鬼神,而是因爲老爹在這裏。有他在的地方,向來都是安全的,他的懷抱曾是我一生的港灣。
接連多日的焦躁開始慢慢平複,早知焦躁緣起于何,我卻忍着不想回來,怕心再起漣漪,過不去這個坎,怕......去年的今天,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心殇成灰!可終究還是沒忍住。屬于老爹獨有的日子,我怎麽能缺席呢?
席地而坐,伸手去摸墓碑上刻的字,一筆一劃凹凸不平,在蘇這個字上徘徊了很久。曾經我懷疑過這個姓氏,老爹用最悲恸的教訓來駁斥我的無理取鬧,我流淌着他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