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已是我的專利。隻有我心底最清楚,第一次經過這家射擊館時,駐足凝看了半日,腦中閃過的不是什麽訓練的過往,而是那日他向我求婚的情景。反反複複的翻轉,全是他的片段畫面,他抿唇而笑的樣子,他持槍凝目的神态,他魅惑迷離的眼神......
如今,這個人站在我眼前,喚我輔導員,像以往每一位顧客般指派我工作。
我白天轉身而走,害怕他疏離的眸光,害怕他擦肩而過的霎那沒認出我,卻不知這一刻才是我最害怕的。正面而對,他認出了我,卻隻把我當成了這個館内的一名工作人員,臉上甚至連一絲詫異都不曾出現。
是有多漠然,才會如此?我默默垂下了眸,視線定在了腳尖處。沙沙的帶着質感的聲音再次響起:“還不過來?”心中一抽,有意忽略開,幾步就走到桌邊,檢查氣槍,校正靶心,一套動作完成後把槍重新放回桌上,目光垂在他領口處,“先生,已經矯正好了,請問還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
暗暗給自己打了九十分,從禮儀到職責,都盡善盡美。唯一扣掉的美中不足的十分,在這目光一說,兒時老爹就教我,看着人說話是種禮貌,但原諒我無法看着那雙滿是淡漠的眼,假裝陌生人,我做不到。
“教我。”兩個字的命令式語句,我沒有動。一個做過指揮官的人,還需要我來教?天方夜譚嗎?控制着唇角不要浮起諷刺的弧度。老闆讓我從擦槍的升級爲助理的那天,隻對我做了一個要求:不要得罪客人。
很明顯許子傑是老闆的貴客,白金卡、1号包房,這都是極少有顧客能同時擁有的。整個射擊館内,就這個包房是貴賓級的,無論是隔音效果還是備用槍的精準度,都是最好的。所以根本不存在剛才的瞄準器需要矯正的問題,我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如果我把他得罪了,不知道老闆會不會直接炒我鱿魚?甚是糾結。
而讓我糾結的人,又發話了:“我倒是不知道現在有盯着别人下巴說話的禮節,你們館就是這麽爲顧客服務的?”
無奈我隻好擡頭,直視他的眼,牽強而笑着回:“抱歉,我是想研究下您這高度該以什麽位置持平槍最爲合适。”
“哦?研究出來了嗎?”
煞有介事點頭,手在半空比劃了下,睜眼說瞎話:“那,與您胸口持平的位置,瞄準靶心射擊,這個角度最爲好。”如何瞄準,該是什麽位置,相信他比我更清楚,哪裏需要我在這魯班門前弄大斧。
盡管我的目光遊離着飄,仍然能從餘光中看到他的視線凝在我臉上,隻聽他道:“你來示範下吧。”心中緊了緊,唯有從善如流,握住槍做了個标準的瞄準姿态,随後看向他問:“看到了嗎?就這樣,您要不要來試試?”
他唇角輕勾弧度,露出淺笑,“好啊。”走上前一步,從我手中接過槍,指尖觸及霎那,我如觸電般縮手,動作太明顯,氣氛一時變得尴尬。而垂在身側的手指,就像真被電流擊過般發麻着,我用力握了握才消去那種感覺。
隻見他看也沒看擡槍就射,砰的一聲響,耳邊微有震鳴,他怎麽連護耳都不帶?這些是最基本的防護啊。他飄了眼靶心,咧了咧嘴道:“不行,射不準,你親自來教。”
不太明白他這是何故刁難我,但在其位,謀其職,隻能耐着性子上前打算從他手中取過槍,哪知他往旁微微避讓開,挑着眉說:“最好的教習,是手把手的幫助射擊者尋找感覺。”
啊?手把手?!
他見我目瞪口呆狀,又加問了一句:“有什麽問題?”
我收起驚疑神色,很想回他說大有問題,至今爲止還沒哪位顧客要求我......呃,手把手的教習呢,虧他開得出這口的。唇角輕彎,微笑挂在臉上,微仰了視角看着他的眼睛道:“先生,您這種情況可能得請教練來幫忙,我們館有最好的射擊教練,定能......手把手教到你會,需要我去幫你請一位進來嗎?”
他上揚的眉梢慢慢垂落,整個臉部的線條都變得冷硬起來,盯着我的目光像淬了冰般,但也隻是像,從過去到現在,我從未深透的了解過他,又哪裏能辯得清他是喜還是怒。
果然,他的眸光一閃,又恢複了之前雲淡風輕而漫不經心的樣态,用手指敲了敲桌,似甚是不耐煩地道:“不用那麽麻煩,我包下這個房就是塗個安靜。秦周既然找你來,就你指導吧,還是說......你的射擊技術已經荒廢了?”
激将法就是用挖苦、諷刺的話使對方生氣,激發他的情緒,讓他做本來不想做的事。我明知他在對我用激将法,可還是深吸了一口氣走上了前,不是他激将法有效,而是他提到了秦周,我們老闆的名字。他一句話裏,不但用了激将法,還用了威懾,我隻要還想保住這份工作,那就得暫時放下自己的情緒。
待他握了槍擡起時,我伸手扶在了他的手上,幫他擺正姿勢,嘴裏輕念着該如何瞄準,該如何凝聚心力,這些都是曾經他教過我的。等到準備射擊時,我建議他把護耳的耳套戴上,自己也戴上了備用的那一副,一槍射出,正中紅心。
勾了勾唇角,盡量不要讓諷意浮現,沒有一個新手能夠第一槍就射中紅心的,就是常來玩的老顧客,也最多射中九環以内。不得不稱贊,此人乃“天賦異禀”!
我收回了手,公事公辦地說:“先生,就照剛才那樣瞄準,您可以自己試一下。我先去爲你點杯茶過來。”館裏有專門的茶吧,是爲顧客服務的。轉身走到門邊,手剛握到門把上,就聽身後清撩的聲音在問:“你就一定要喊我先生嗎?是真不認識我了,還是......有了别人,就把我給忘了?”
驚慌地回頭,撞進那雙幽潭般的黑眸,似跌進了維谷深淵,我又驚慌地拉開門鑽了出去。
走出射擊館,擡頭看了看漫天的星鬥,嘴間微有苦澀,輕歎:我又落荒而逃了。從包房出來,我就去了前台小張那,謊稱突然接到家裏急電,需立刻趕回去,拜托她幫我送一杯茶進1号包房。小張本來就哈着裏頭那位“嬌客”,二話不說應下,還樂滋滋地将我目送出了門。換句話說,我出賣了某人的美色,換來我片刻的安甯。
但安甯隻是表面,心底如澎湃的浪潮,從下午見到他那刻起,這潮就起了。
離開他将近一年不到,我依然做不到淡定。想想也是,曾經那麽愛着的,愛到義無反顧的一個人,又如何能這麽快就忘懷呢?至少,我做不到。
以往都要到十點之後才能下班的,今天提了前,看看手機上時間,才隻有9點半。我在回家之前溜了個彎,去了附近的一條巷子,也是藝高人膽大,要不然這樣的深夜,孤身女子徘徊在街頭,還往這種深巷裏走,那不是把危險攬身上麽。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禁不住微笑,手伸進包裏摸出早準備好的貓糧,蹲了下來。這條深巷的夜裏,常常會來兩隻貓咪,一公一母,像對夫妻般恩愛異常。我得了空就會買些貓糧過來喂它們,最近發現那隻母貓好像懷孕了,不曉得它們的小baby生下來會如何可愛。
母貓因爲懷孕,走起路來身子比較笨重,它先是沖我喵了一聲,才低頭舔舐地上的貓糧,吃得津津有味。待它吃飽了後,那隻公貓才上前,将剩餘的食物吃光。
我不會每天都過來,隻突然念頭起了,就過來轉一圈,順帶着買些貓糧過來。它們倆也無需我擔心,自己能夠覓食,至少這麽久了,沒見它們餓瘦,反而有逐漸增胖的趨勢。如此甚好,它們不會期待着我過來,我也不用惦記着它們,彼此都不會成爲彼此的習慣。
不會像曾經的......那兩個字生生掐滅在我腦中,可是手背的某處卻灼熱起來,當初那裏留下了很深的牙印,後來消褪了,但那牙印卻落在了我心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卻義無反顧的被咬了兩次,曾經阿土的那個坎,過得十分辛苦,沒想後來這個坎,比阿土更讓人揪心裂肺,真的應了那句話:太傷感情了。
所以,不再養任何寵物,成了我的原則。
見貓糧吃得差不多時,我站起了身,笑着對貓咪說:“你們乖,姐姐下次再帶好吃的給你們啊。”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何時了,有可能下一次它們就不會再在這裏,畢竟它們隻是一對流浪貓。
從深巷到家不過五分鍾的路程,我走得并不快,整個空間靜谧到隻有我的鞋跟敲在路面的聲音,以及我的呼吸聲。走出巷口時,驟然屏住呼吸,一道淩厲的勁風撲面而來,我條件反射身體往後疾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