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蘇敏,有個共同逃避的事,就是那日她提出離婚,我反問她考慮好了嗎,之後此問題被一再擱淺,兩個人都一緻的避開,不去觸碰。而現在,她說考慮好了,給了我明确答案——離婚。
看着她轉身,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在問她去哪,她說就在附近轉轉。她在撒謊!心底有個聲音在喊,可我不知道要如何開口挽留,待她大步而走時,陡然發覺她的腳似微有颠簸,垂在身側的右手,也似印着牙印!怎麽回事?迷離的視線裏,她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像要走出我的世界一般。
子揚在身後輕歎:“呆子,還不去追?幹巴巴的看着,你要做望妻石啊。”
懵然驚醒,腳步緊追而上時有着不确定,追上去要說什麽?她會不會立刻就拉着我去民政局?她這次是鐵了心要離婚了嗎?一路尾随,到了路口她就打車了,我來不及回去開車,也在路邊攔出租車,可一時間沒有空車停下,看着她那輛汽車越開越遠,心中焦急萬分。
一急之下,拔腿開始跟着車後跑,我受過特訓,幾公裏的長跑是最基本的,c市交通擁擠,那輛的士開得緩慢,我在後面追着不至于落下。到了某個路口時,遠遠看到那輛車停了下來,擡眼看那建築物,知道她是要去哪了。
汽車站。
她果真是在撒謊,附近轉轉還轉到車站來了,分明是要離開c市,獨自回h市去。上一次我在z市送她獨自回城,這一次跟在她身後,看着她進入候車區到上車,始終無聲而默默。
心中是無盡的恐慌,我怕追上了她,兩個人之間就沒有退路了。凝立在車站整整一個下午,那輛載着她離開的大巴車早已不知去向,傍晚時分我魂不守舍地往回走。我要好好想想,要如何才能讓她放棄那念頭,離婚這件事,我是堅決不同意的。
明明昨晚都合計得好好的,怎麽到了今天,一切都變了呢?母親說婚姻中有無數不安定的因素,是否這就是其中之一?
在快要走至老宅家門口時,接到若若的來電,她開口第一句就問可有把蘇敏找回來。我的沉默讓她明白了大緻情況,輕歎了一聲後道:“子傑,你看清自己心了嗎?”很想答看清了,我已經越來越放不下蘇敏了,事實上我都向母親剖白,我愛上了她,愛上了這個叫蘇敏的女人!剛才她給我離婚的答案時,心口猶如刀割般疼。
“若若,我是不是做錯了?”聽到自己幹裂的聲音在問。
“子傑,沒有錯和對,隻有你是否想做。不要在固守原地了,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另外,你如果還沒進家門的話,最好找個借口推說住在自己公寓吧。”
我一怔,腳步頓了下來,看看前面隻離了百米的老宅,立即明白了若若的意思。原本爸媽就對蘇敏不太親近,如果聽說她不打招呼就跑回去了,定又要心起疙瘩。連忙打電話回去說和蘇敏回我之前的公寓了,讓他們不用再等。事實上那所公寓太久沒住人,一直鎖着,定是滿屋的灰塵,這也是我帶蘇敏回c市第一夜住酒店的原因。
冥想一夜,心中已有決定,我要立即動身回h市。當面與蘇敏懇談一次,将我們之間的問題都攤開來,過程可能是揪心的,也疼痛的,但是不痛一次,割不掉她心中的毒,也無法解這看似到了末路的困境。她是愛我的,不會真的義無反顧堅持要離婚的。
清晨,姐姐敲響了我的門,她看我一身外出行裝,又看房間裏就我一人,眼中閃過了悟,但眉宇卻蹙得很緊,欲言又止。我以爲她是要勸我留下來,哪知她說要跟我一起回去,訝異之外是驚疑。隻見她瞪了我一眼後道:“如果不拿我當借口提前回去,你要如何跟爸媽解釋?”
立即了然,她這次過來參加子揚的婚禮,蘇暮年沒來,大夥都輕松許多。但她畢竟是嫁出去了,借口蘇暮年催她回h市由我送行,要比我找的任何借口都強。果然電話打回去,媽就埋怨了幾句,也沒多說什麽,隻囑咐路上小心。
回程的路上,姐很沉默,像是有許多心事,我心中也煩慮,沒開口調節氣氛的心思。可能是低矮的車廂太過沉悶,也可能是我太過着急趕回去,車速不知不覺開快了,更可能是本就心神不甯的,當超越一輛大卡車時,電光火石間的一瞥,發現卡車上的貨物有往我車子傾倒的趨勢,而姐姐正坐在那一邊。
我想都沒想急打轉方向盤,将右車身閃避開,無可避免的,車頭撞上了護欄,又因車速太快,沖撞力太大,橫沖過了花壇,到了對面車道。
某輛車飛速向我撞來,我能做的最後反應,就是極速向右打轉方向,把駕駛座的這邊迎上了那輛高速行駛的車頭。砰!耳邊傳來姐姐的尖叫聲,車子被撞開滑行了好幾米,安全氣墊頓時全彈了出來,昏迷前的那一刻心想:蘇敏選的這車真是不錯,挺經撞的。
确實挺經撞的!我在醫院醒來後,隻受了點輕傷的姐姐就告訴我,那輛迎頭撞我們的轎車反而是散架了,而我們的越野車就駕駛座的車門位置被撞變了形,其餘完好無損。我因爲是直接受襲人,遭受外力的擠壓,腦部震蕩外腿還被嵌在車座裏了,據說救援醫護隊把我從車裏救出來時,整條右腿都扭曲了。但萬幸,看着嚴重,卻隻是輕微骨折,暫時不能行動。
所以說,蘇敏是我的福星,她爲我選的一款好車型,救了我一命。
姐姐講起那場車禍仍然心有餘悸,說着說着就開始抹淚,她趴在我胸口哭着說:“子傑,姐知道你在當時把所有危險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可你怎麽就那麽傻呢?你還這麽年輕,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要爸媽怎麽活?你要姐怎麽活?”
我輕攬着她的頭,沒有說話。危險發生當時,那一切都屬于本能反應,對姐的保護,根深蒂固的長在我心底了。我唯一害怕的,是萬一我真出了事,蘇敏要怎麽辦?不過若真是有個殘缺什麽的,那就不能再去找她了,我不能害她一輩子。
接到她第一個電話時,雖然有些察覺她的聲音有異樣,可我把那異樣當成了她在催促我回h市談離婚的事。竟沒想她會這麽急!沒把出車禍的事告訴她,挂完電話後有些慶幸這次車禍,讓我找到理由暫緩這件事。可當第二個電話再來時,我聽出了她聲音裏的壓抑,以及恐慌,那股恐慌也帶動了我,她是真的鐵了心要我回去和她離婚嗎?
爲什麽會這樣?她明明愛我的,她看我的眼中滿滿都是愛意,怎麽會如此決絕?那我這次趕回去,還來得及挽回嗎?向來自負孤傲的我,竟開始猶疑和不确定,連對她愛我的笃定都開始有逐步瓦解的趨勢。
而這些恐慌,都沒有聽到姐姐說蘇沐天離世的消息更讓我害怕,我差一點就從那病床上給跌下來!怎麽回事?蘇沐天怎麽會突然離世?那之前蘇敏打我電話......難道不是催我離婚,而是她出事了?天!我究竟做了什麽?
不顧醫生阻攔,堅決要求立刻出院,姐姐再怎麽勸我也呆不下去了,隻想立刻看到她。說是輕微骨折,但到底是血流了很多,下地時我的腳基本上是毫無知覺的,試了一次又一次才站起來。姐姐在旁扶着我,看得心疼之極,扭過頭無聲抹淚。
我們坐了最快一班大巴車趕回到h市,又打車趕往蘇家大宅。車子停下,就見那門堂上的白錦滾球,刺疼了我的眼,蘇沐天真的去了。一步步艱難地邁進那個大廳,來祭悼的賓客很多,黑白照片擺放在正中央,不久前還對我大聲吼着的男人,如今躺在了那白幕之後,成爲了照片中人。心上添的是悲戚和對蘇敏的擔憂。
一眼看到孤立在蘇暮年身旁的蘇敏。她的眉眼低垂着,隻要有人靠近,就僵直地彎腰鞠躬,眼睛紅腫,面色慘淡蒼白。蘇暮年在罵我什麽,我都聽不進耳裏,隻愣愣地看着她,期待她擡起頭來看看我。終于她擡起了頭向我看來,濕漉漉的眼睛,像迷路了的小鹿,像找不到歸家路的孩子,沒了曾有的晶亮,隻剩一片暗沉。
心沉到谷底,她從未用如此疏離和陌生的目光看我,每一次她的眼中都帶了崇拜和愛意,而此刻她就這麽,淡淡的,淡淡的......看着我,然後她說:謝謝你們來拜祭。低首,向我鞠躬,謝禮。
那一叩首裏,含了無盡的悲涼和孤漠。她将我隔離在了她的世界之外,我......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