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你在幹什麽?”老爹一聲震吼,從門邊傳來。
我僵硬地轉身,木木地看着他,手中的信紙翩然落地,清晰可見老爹的神情從震怒變爲驚慌,聽到不像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裏出來:“老爹,這信上說的......是真的嗎?”
“小敏,你聽我說,不是那樣的。”老爹快步走到了身前,扣住我的肩膀急聲道。我仰起視角,凝看他眼角的紋路,兩鬓的斑白,還有臉上早已被歲月蹂躏出的一道道情皺,悠遠的聲音來自我:“原來,媽媽曾遺棄過我,原來,媽媽是......自殺的。”原來,我真的不是蘇家的孩子......
跌落地面的那封信,竟是媽媽的遺書。很長很長的篇幅,講述了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從忠貞不渝的愛情到背叛,到最後選擇自絕這條道路。上面還曆數了一個母親對女兒的痛恨,多次想要遺棄她,隻因她不是蘇家的孩子,甚至最後自絕那刻,都曾想帶着孩子一起走。
蕭雨帶着惡意講出這些時,我不信,可如今字迹斑斑來自媽媽,我要如何堅定地說不信?尤其是此刻老爹臉上的痛楚,手捂着心口的哀戚難以,我的心沉落到底。蓦然間,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對老爹,驚慌失措到奪門而出,從樓梯跑下到最後兩階時,一個趔趄滾了下去,但随即狼狽起身,不顧身上疼痛,也不顧旁邊慧嫂的驚呼,還有老爹在身後的呼喊,慌不擇路地逃出了......大宅。
家,這個字,我竟不敢在輕念嘴邊。如果我不是老爹的女兒,那身後的宅院,又豈會是我的家。從來都以蘇沐天的女兒自傲,也以蘇家人爲榮,可是媽媽在最後的信中說,我不是蘇家的孩子,我是個錯誤,她不要我......
腳跟處揪心之痛襲來,是剛才從樓梯上滾下來時扭傷的,腿一軟,我向前跌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不想爬起來,滿眶的淚含着,強忍住不掉下來。抖着手去摸口袋裏的手機,按了開機鍵,自從那天c市回程關機後,一直都沒開機。這一刻,我隻想聽聽子傑的聲音,想立刻見到他。
手機裏的音樂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他極輕的聲音,我不等他開口就不管不顧地急問:“子傑,你在哪?還在c市嗎?什麽時候回來?能不能早一點回來?”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才悠悠開口:“蘇敏,你真那麽急嗎?”
我猛點頭,“急,很急!子傑,你快回來吧。”我想見你,隻有在你的懷抱,才能覺得安全感,才能告訴自己,我是個有家的人。
但是他卻說:“還要一陣子的,我可能暫時沒法回來。”
心砰然而碎!是了,他早已不要我了,又怎能苛求他這時候回來呢?手上一松,手機摔落在地,屏幕暗了。我趴在地上,将臉埋在手臂中間,眼淚在自己制造的狹小黑暗中成蛹化碟,無聲無息卻哇哇直流,落進地面,埋進土裏。
當夜幕垂臨時,我一瘸一拐地走向那所公寓,不管有家無家,似乎隻有此處能安生,所以隻能回這。然而,再一次看到陸向左站在公寓樓下,他神情中有着擔憂,注目我良久不說話,就在我準備躍身而過時,他忽然開口:“小敏子,有件事我不得不說......”
一盆冰水兜頭而下,澆得我腦袋都麻木了,隻愣愣地看着他問:“你說什麽?”
他深吸了口氣,又再重複。
我心火冒起,怒瞪着他:“你胡說!我剛還從老爹那邊出來的,怎麽可能他現在就進了醫院,還說什麽生命垂危?”
“你說的剛剛,是三小時以前,伯父在你離開後就倒地昏迷不醒,送入醫院後,你小叔叔四處打電話找你,甯一和阿昊也分頭去找你了,我則留在公寓樓底下守着。小敏子,這三個小時你去哪了?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去哪了?三個小時裏,我花了半個小時趴在地上痛哭,其餘時間都用在了走路上,不辨方向地走,找尋着自己的家,最後我回到了這裏。在心裏頭認定,至少在子傑給我離婚協議書之前,這兒還是我的家。
沖進醫院大門時,我連腳都是在顫抖的,不敢相信剛才還對我吼着的高大男人,如今躺在那裏不知生命何許。急症病房前,小叔叔僵立的背影,沉重而又壓抑,聽到我的腳步聲時,他轉眸看過來,在我意識到他眼中閃過怒意時,一個巴掌已經重重扇在了我臉上。
火辣辣的疼,伴随而來的是小叔叔的冷言厲色:“誰允許你私自翻動大哥保險箱的?明知他有心血管病,不能激動,你在當時氣完他後還一走了之!你是嫌你父親命太長是吧?”
“我......”
“隻憑一封你母親的遺信,就論斷你不是蘇家的孩子?哼,你若不是蘇家的孩子,大哥需要對你這般嘔心瀝血嗎?你若不是蘇家的孩子,當初你吵着要嫁給許子傑的時候,你當我們吃飽了撐着來管這事?”
這是小叔叔第一次動手打我,也是第一次對我疾言厲色斥罵,頓把我給吓懵了,茫然看向那邊面帶憂色的慧嫂,從她神色中看出,應該是她把我和老爹争吵的事情講給了小叔叔聽。
小叔叔的意思是,我是蘇家的孩子?那媽媽的遺言又是怎麽回事?
“出來了,出來了。”慧嫂在旁激動而喊,小叔叔疾速回身,走向急症室門前出來的醫生,我一個箭步沖進了病房。老爹雙目緊閉,眉宇痛苦深皺着,臉上被呼吸器給遮蓋了,耳旁似聽醫生在說着什麽,卻沒有一句從耳朵劃進腦裏。
深深的懊悔從心底竄起,我當時爲什麽不心平氣和問清楚?爲什麽在發現那件事後要落荒而逃?老爹是被我氣倒下來的。
忽聞身後傳來小叔叔暴怒的聲音,茫然回頭,隻見他揪住醫生的前襟在怒吼:“什麽叫不行了?不可能有這種事,他的病一直長期在治療,怎麽可能不行?我命令你,立刻再救治!”
他們在說什麽?老爹不行了?不會的!
緊緊握住老爹的手,湊到他耳邊輕喊:“老爹,是我啊,小敏。對不起,我不該偷偷開你的保險箱,不該不問青紅皂白就質問你,我錯了,你不能有事啊。”
一股蠻力從身後而來,将我從床沿拉拽而起,小叔叔一邊推搡着,一邊怒罵:“你滾!你不是蘇家的孩子,在這裏幹嘛?快滾!”我眼淚撲滾而出,揪住他的衣袖哀求:“小叔叔,别趕我走,讓我呆在這,我要陪着老爹,求你了。”
但向來疼我的小叔叔,這回卻是徹底冷了心,一路将我推到了門邊,死死扒住門框,他佯作要關門,震喝:“縮手!”我手顫了下,但仍牢牢摳着門框,身旁傳來陸向左請求的聲音:“蘇叔叔,小敏子她......”
“你住口!陸家小子,如果不是看在你老子份上,今天絕不容你站在這!”
陸向左頓失了聲音,面色慘白。
我無暇去分辨他們的對話,隻埋着頭倔強地堵在門邊,就好像堅持到底,就能抓住一點希望。絕沒想,第一次與小叔叔對峙,是在此種情況,以這種方式。
“暮年,别趕小敏走。”
當那聲蒼老而熟悉的嗓音破空而襲進耳内時,我倏然擡頭,朦胧的淚眼裏看到那處的老爹已經睜開了眼,呼吸器被他移到了旁邊。小叔叔先我一步沖了過去,“大哥!你醒了?”我緊步跟進,卻沒敢沖到床沿邊,隻縮着身體躲在小叔叔的身後,我無顔見老爹。
幾聲重咳後,老爹在喚:“小敏,過來。”
怯懦地從小叔叔背後走出,隔了一臂距離,不敢再近一步,老爹輕歎:“暮年,你太嚴厲了,把丫頭吓着了。”小叔叔轉首看了看我,目光依舊陰霾,但嘴上卻道:“我去找醫生。”
等房内隻剩我和老爹時,我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趴伏在病床前,泣聲說:“老爹,我錯了。”老爹擡手摸了摸我的頭,滿眼盡是滄桑與憂慮,“小敏,那件事我和你小叔叔本想瞞你一輩子,讓你一直無憂無慮地過下去,可是......到底還是讓你給翻出來了。既然如此,就坐下來聽老爹講故事吧。”
我很想張口說不要講了,老爹此時說句話都很累似的,氣也是虛的,加上之前小叔叔與醫生争吵的話,心裏不着調的慌亂着,莫名的有不祥感覺。可偏偏張口也發不出音來,竟像是失聲了般,唯有心底深處知道,我想知道那件事,那件老爹和小叔叔打算瞞我一輩子的事。
“大哥,你真的要說?”
小叔叔的聲音在門邊響起,我木木地轉頭,隻見他靠在門框上,神情肅穆中帶着悲切,目光穿過我而落在老爹臉上。
“暮年,我和你都老了,不可能保護小敏一輩子,她總有一天會知道事情真相的。與其從别人口中聽到惡意的毀謗,還不如由我們來親自告訴她。要不然等到那天我不在,而你又無能爲力時,她要如何承受這個事實?”
小叔叔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出去抽口煙。”說完身影消失在門背後,他這舉動是默認了老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