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輛前往湖北農村山區的小客車内,男子與小男孩兒肩并肩地坐着。
男子看了看小男孩兒,發現他一直都在看着車窗外。男子以往的生活一貫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談,這一次,突然有一個小男孩兒坐在自己的身邊,雖說這小男孩兒十分安靜,幾乎不說一句話,但是男子還是感覺萬分地不自在。
爲了打破這種尴尬的局面,男子做了一些嘗試,他覺得跟這個小家夥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怪怪的,他問小男孩兒道:“喂,小東西,你叫什麽啊?”
小男孩兒把目光從車窗外收了回來,擡起頭看了看那男子,說道:“姜叔叫我小不點。”
“小不點?”男子渾身一激靈,說道:“這名字可真夠肉麻的,弄得我一身雞皮疙瘩,你還是換一個名字吧。”
小男孩兒說:“姜叔跟我說,我父親姓範。”
“那可不行,”男子說道:“你這樣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唉,你還太小,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
“那你又叫什麽?”小男孩兒徑直問道。
男子聽了一愣,他在剛接觸這個小男孩兒的時候,發現這個小男孩兒并不是特别愛說話,可是,随着相處的時間一點點增加,他發現這個小男孩兒隻是不願意去說廢話。在别人看來,也許這樣的小孩子并不招人喜歡,可是這個男子卻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小男孩兒的性格,他從小男孩兒的身上甚至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男子告訴小男孩兒道:“我姓梁,不過沒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他們叫你什麽?”小男孩兒問。
“他們叫我鬼先生,或者直接叫我老鬼。”
“哦。”小男孩兒答應了一聲。
那個叫老鬼的男子又是一愣,他原本以爲,七八歲的小孩子一聽到什麽鬼怪之類的事情,一般都會表現出很害怕的樣子,但是,這個小男孩兒似乎根本不把鬼先生這個綽号放在眼裏,爲了确定小男孩兒是否聽懂了他的話,他又重複了一遍,道:“他們可都叫我鬼先生。”
小男孩兒擡起頭,疑惑地看着老鬼,說道:“我知道了,鬼先生。”
老鬼沉默了,他放棄了,他覺得自己還是不适合跟活人交流,太累了。
小客車來到了湖北的一處偏遠的山區,其實這裏并不是老鬼的長久住所。準确地說,老鬼這個人的心中根本就沒有家的概念,他四處漂泊,一切都在爲一個叫做陰兵鬼陣的術法做研究,最近一段時間,他選擇在湖北的老山村裏居住,自然也是有他的理由的。
老鬼用很高的價錢在一處小山村裏買了一座不大的小平房,條件非常艱苦,不過小男孩兒倒也沒有什麽抱怨。
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生活的很平靜,老鬼在小男孩兒的眼中等同于無業遊民。老鬼幾乎每天白天都呆在家裏,一般情況下都在睡覺,睡醒了就弄一些最簡單的食物兩個人吃。
可是,漸漸地,小男孩兒發現了這個老鬼異于常人的舉動,首先是平房裏的一間房間,那間屋子平日裏都被老鬼用挂鎖鎖得死死的,并且老鬼一再叮囑小男孩兒千萬不要進入屋子裏去,但是,這樣的叮囑對于小孩子而言隻會激起他們更強烈的好奇心。小男孩兒嘗試了幾次,但是都沒有成功。
兩個人相處了大概三個月以後,小男孩兒漸漸發現,老鬼其實并不是什麽無業遊民,他并沒有成天到晚地呆在家裏,小男孩兒發現每當天黑的時候,老鬼就會蹑手蹑腳地離開屋子,大約淩晨兩三點鍾的時候,老鬼會回來一次,然後在那個被鎖上的房間裏忙活一陣子,等到清晨的時候才回來。
小男孩兒發現老鬼這樣的舉動以後,也開始有一點害怕了,晚上的時候,他不敢自己一個人睡覺,于是就披着被子等老鬼清晨的時候回來跟老鬼一起睡,久而久之,小男孩兒的生活作息時間完全被老鬼帶成了晝伏夜出的夜貓子型。讓小男孩兒一直都不明白的是,老鬼清晨回來的時候身上總是帶有一種非常濃重的腐臭味,但是小男孩兒始終沒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一天晚上,小男孩兒一如既往地沒有睡覺,到了子夜的時候,他突然尿急,便出去撒了一泡尿。出去撒完尿之後,他剛一回到卧室就聽見大門被打開的聲音,吓得他立馬鑽進被窩不敢出來,直到屋子裏想起了開鎖的聲音,小男孩兒這才意識到,是老鬼回來了。
那一天,小男孩兒也不知怎麽,大概是因爲好奇心長時間遭到了壓制的原因,他幾乎不受控制地想去看看老鬼在那個房間到底在忙些什麽。
他蹑手蹑腳地走到那間屋子的門口,驚喜地發現房門并沒有完全關上,而是留着一條縫隙。
小男孩兒爬在門縫上往裏張望,等他看清了屋子裏的狀況的時候,直覺的身後涼風四起,渾身開始發抖起來。
隻見那間屋子裏面竟然擺着一口棺材,而老鬼則搬來一個小闆凳就坐在棺材旁邊。老鬼的兩隻手在棺材裏不停地拉扯,不一會兒,一具死後沒多久的女人的屍體就被老鬼從棺材裏面拉了出來。
那是小男孩兒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死屍,他看見那女屍的臉浮腫難看,面皮呈現出灰藍色,身上穿着陰森森無比瘆人的壽衣,這個女人似乎沒死多久,但是即便如此,她的臉上也開始出現了大面積的屍斑和腐爛的痕迹。
一股濃烈的惡臭味瞬間撲鼻而來,一瞬間,小男孩兒就明白了老鬼每天清晨身上的臭味是從哪裏來的了,原來他一直都在跟死屍打交道。
小男孩兒想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懼,但他還是開始發抖起來,他想要回到被窩裏去,但是他發現自己的雙腳邁起步來變得非常吃力,并且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這個時候,原本坐在屋子裏的老鬼說了一聲,“小東西,是你嗎?”
小男孩兒一愣,他怔了一會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不過最後他還是答應了一聲。
他聽見老鬼在屋子裏面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唉,算了算了,你進來吧。”
進去?鬼先生不會殺了我吧?這是小男孩兒最先想到的事情。
裏面的老鬼看小男孩兒沒有反應,說道:“你放心啦,我隻是讓你幫我一個忙。”
聽了這話,小男孩兒才顫顫巍巍地走進了屋子裏,來到了老鬼的身邊,這一次小男孩兒看到了這屍體的全貌,這具女屍雖然穿着寬大的壽衣,但是,腹部高高脹起,一看之下還是能夠看出來,這女屍生前是懷着孩子的。
“害怕嗎?”老鬼問小男孩兒道。
小男孩兒木讷地點了點頭。
老鬼又問:“你這小東西真是跟其他人不一樣,既然害怕,你爲什麽不哭?”
小男孩兒擡起頭看着老鬼,反問道:“哭有什麽用?”
老鬼被這一句話驚得一怔,過了一會兒後,老鬼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欣賞的笑容。老鬼一聲獨來獨往,性格孤傲,他幾乎從來不會欣賞某一個人,但是,在他眼前的這個隻有七歲的孩子的這一番話卻足以讓他瞠目結舌、大加贊賞的了。這個小男孩兒由于身世經曆,其心理年齡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同齡人,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這個小男孩兒知道什麽事情是有用的,什麽事情是無用的,而且對于無用的事情,小男孩兒不會去做。恐懼是人的天性,這是無法改變的。
老鬼曾經發誓不收徒弟,但是他眼前的這個小男孩兒卻讓他動了心,不過老鬼并不希望就這樣破了自己的誓言,他還要繼續考驗考驗這個小男孩兒。
老鬼對小男孩兒說道:“好啊,你不哭最好了,那你過來幫我舉着這盞燈。”
小男孩兒接過燈,那是一盞樣式非常古老的油燈,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小男孩兒不禁疑惑道:“鬼先生,這屋子裏面燈亮着呢,爲什麽要舉着這油燈?”
“小屁孩兒,你懂什麽,”老鬼故意苛刻地說道:“告訴你,你舉着這盞燈,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一會兒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讓燈熄滅,否則咱們兩個就别想繼續在這山村裏呆着了。”
小男孩兒接過油燈,重重地點了點頭。即便他并不知道老鬼到底要做什麽事情。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已經不能光用恐怖來形容了,雖然小男孩兒的年齡還小,但是他在冥冥之中已經感覺到老鬼正在做的事情有違正常的人倫以及對死者的尊重。
隻見老鬼把女屍體放在了地面上,然後開始一點一點地解開死屍身上的壽衣的扣子,眨眼間的功夫竟然把屍體身上的衣服扒個精光。随後,老鬼取出一把尖刀,沖着女屍的腹部比劃了兩下,然後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地直接一刀劃開了女屍的肚皮。
那一瞬間,小男孩兒手中的油燈的火苗忽然抖了一下,差點就熄滅了,小男孩兒趕忙用手護住火苗不讓它熄滅。他覺得很惡心,但是他已經答應了老鬼要舉着油燈,并且不讓它熄滅,他必須履行諾言,他護着油燈,盡量讓自己的視線集中在油燈的火苗上,而不去看地面上的屍體。
屍體的血液早就已經凝固了,但是屍體内部的器官所融化的體液還是一下子就噴了出來,那是一種發着淡淡的黃色的半透明的液體,又腥又臭。
“冥頑不化,孽種小鬼呀。”老鬼念叨了一聲,小男孩兒根本就聽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隻是知道然後老鬼做出了一個更令人發指的舉動,他把雙手伸進了女屍被劃開的肚皮,在裏面摸索了一陣子,然後嘴角一揚,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道:“找到了。”
然後,老鬼用力一拉,隻見一個渾身腐爛,臭氣熏天,滿是屍斑的屍嬰被活脫脫地從女屍的肚子裏拽了出來,連帶着腥臭的液體,濺得滿地都是。小男孩兒剛想嘔吐,卻發現屋子裏頓時刮起了一陣邪風,直奔他手中的油燈而來。
“小東西,看住燈。”老鬼提醒他道。
小男孩兒點了點頭,急忙用手護住,即便如此,油燈的火苗還是在一瞬間變得極其微弱。
老鬼來回看了看那屍嬰,然後把屍嬰擡到了一張桌子上,讓屍嬰的身體直立起來。他取出兩道黃符紙貼在了屍嬰的兩隻腳底闆下面,這樣剛才的那股陰風才大大減弱。随後,老鬼又取出了一串銅錢,一邊晃,嘴裏一邊念叨着什麽咒語。等這一切的準備工作都就緒之後,他又重新招呼小男孩兒過去。
老鬼說道:“去取一個碗來。”
小男孩兒答應了一聲,取來了一隻碗。
老鬼說道:“你拿着他,把碗湊到這嬰兒的下巴上。”
小男孩兒照做了,他現在的狀态就好像是已經被老鬼催眠了一般,完全受人擺布。随後,老鬼将剛才小男孩兒手中的油燈拿了過來,放在小男孩兒的下巴上,用那微弱的火苗去炙烤小男孩兒的下巴。
原本黃色的火苗一遇到屍嬰立馬變成了青綠色,空氣中似有似無地聽見了某種嬰兒的哭聲。老鬼叮囑道:“不過聽到什麽都不能左右張望,就當沒聽見。”
小男孩兒點了點頭。漸漸地,屍嬰開始在油燈的炙烤下發生了變化,一滴滴金燦燦的液體順着屍嬰的下巴緩緩流進了小男孩兒手中的飯碗裏。而那屍嬰的表情似乎也發生了變化,那屍嬰漸漸變得猙獰起來,但是老鬼對此卻絲毫不在意。
等到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小男孩兒已經接了半碗金黃色的液體了。
老鬼把屍嬰扔回棺材裏,看了看小男孩兒,說道:“知道麽,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看到這些東西會吓哭。”
小男孩兒并沒有理會這些,而是問老鬼道:“鬼先生,你爲什麽要做這些事情?”
“煉屍油,養小鬼。”老鬼說道:“這是一種黑巫術。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再叫我鬼先生了。”
“那我叫你什麽?”
“叫我師父。”
小男孩兒看着地上的兩具屍體,拼命地搖頭,說道:“我不想學這些東西。”
老鬼驚訝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忿忿道:“你個小鬼,你知道我這一身絕學有多少人拿着重金來拜我爲師我都不教給他嗎?”
“這太惡心了。”
“惡心?”老鬼冷哼一聲,道:“等我的陰兵鬼陣連成那一天你就知道這個術法有多厲害了。”
“那我也不想學。”小男孩兒有些固執。
老鬼瞪大了眼睛,隔了一會兒,他才平靜下來,語重心長地對小男孩兒說道:“你聽着,等你長大以後,你可能要面臨許多的危險,而我交給你的東西很有可能在關鍵的時候救你一命,你明白嗎?”
小男孩兒怔在了那裏,猶豫了一下,說道:“學這些東西能救我的命?”
“沒錯,”老鬼說道:“而且,雖然我精通于養鬼術,但是,對于其他的一些術法,我也是有很高的造詣的,放眼今日的大小巫師道士,他們都要敬我三分。你拜我爲師,不說則已,一旦說了出去,将會有不少人對你刮目相看,當然了……額……也會有不少人對你恨之入骨,不過那都不重要。”
說完,老鬼從剛才的那一串銅錢中取出一枚銅錢交給了小男孩兒,說道:“這銅錢是古屍的含口錢,聚陰散陽,非常适合練一種叫做‘含口閉屍’的古巫術,這個巫術能夠在你被陰邪的鬼物攻擊之時救你一命。不過,你同時也要做好另一方面的準備,你跟着我,做這些事情,時間長了,身上必定會受到屍體的影響,久而久之,身上必會沾染老陰之氣,這本身就容易招惹禍害,不過,這天下的事情都是如此,有利者皆有弊。你決定好了嗎?”
小男孩兒想了一會兒,接過了銅錢,說道:“謝謝師傅。”
老鬼一看小男孩兒叫自己師傅,也是頗爲高興地說道:“既然是我的徒弟,就不能無名無姓,打今兒起,你就随我的姓氏吧,我估計範繼雲他也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從今往後,我給你起一個名字,你就叫梁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