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離開地下室,雖然從地下室裏走到外面的路程很短,但是,對我來說卻是步履艱辛。我隻感覺整個人都變得很沉重,仿佛有什麽東西壓在我的胸口,或是我的喉嚨被什麽東西死死地掐住一般,我無法呼吸。
我從口袋裏摸出半截香煙叼在嘴裏,卻半天找不到火,我歎了一口氣,把煙頭彈走。
我正在經曆一種常人所無法體會的情景,所有的人在我的面前都變得如此陌生,甚至,包括那個養育我多年的我的父親,或者,我現在隻能稱呼他爲範繼雲。
但我知道我必須做出抉擇,在感性與理性之中做出選擇。我發現,在這個大局中,根本就沒有什麽善惡、正義與邪惡之分,所有的人都在按照着自己一方的行爲準則在行事,所有人都在趨利避害。
我并非冷血,但我也必須爲自己考慮,因爲我不願再如同棋子一樣任人擺布。
我走出地下室,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藍天白雲,鳥語花香,曆經一整個寒冬的洗禮以後,萬物重現生機,這不也是萬物的輪回麽。我聞到了空氣中的芳香,感受到了陽光的溫暖,但是,我卻擔心了,害怕了,畏縮了。那一刻,我忽然覺得那天空變得灰暗,如同一塊巨大的裹屍布罩在我的世界的頭頂。鳥語變得刺耳,陽光顯得毒辣,我産生了退卻的心理,有那麽一刹那,我想要退回地下室去,并且永遠呆在那裏。但是我知道,逃避永遠都不是辦法。
我走到别墅的花園,發現張賀方正站在草坪上面來回地踱步,表情從容淡定。見我走了出來,露出了平易近人的微笑,說道:“談完了?”
我沉默着點了點頭。
“現在又有什麽打算呢?”張賀方問道。
“我想跟你談談。”我走到張賀方的面前,面無表情地說道。
“好啊,我随時恭候着呢。”張賀方依舊彬彬有禮地說道:“不如我們進屋子裏說,一邊喝點茶水,抽支煙,也不錯,你說呢?”
我冷冷地說道:“走吧。”
别墅裏的房間很大,家具擺設很有傳統的風格,我和張賀方分别坐在兩張藤椅上面。張賀方遞給我一盒雪茄,說那是古巴産的。我說自己抽不慣,于是他就換成了香煙。
我們倆一開始誰都沒有先說話,而是都自顧自地在抽煙。不一會兒,家裏的傭人端上了兩碗涼茶。我深深地享受着香煙帶給我的麻醉感,看着袅袅升起的煙霧,我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緒,以便在一會兒的對話中顯得更加有條理。
最後,我掐滅了香煙,壓了一口涼茶,開口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我的?”
“在你父親去往阿姝娜的苗寨之後。”張賀方道。
“你也認識阿姝娜?”我問道。
“都是南巫的人,多少也會有些耳聞、”張賀方答道。
我有些驚訝,說道:“阿姝娜也是南巫的人?”
“那是自然。”張賀方解釋道:“你也應該知道,南巫集團的人,雖然不全是由巫師組成,但巫師在其中還是占據着絕大部分的、”
“那麽,你聽命于她?”
張賀方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聽命于任何人,我是我這一支的首腦。你要知道,南巫集團并不像是組織那樣,是一個完整的,具有整體性的組織模式,我們南巫是分散的一群人,隻不過,我們有着相同的目的,所以,被組織的人稱呼爲南巫集團。”
“你們所謂的共同的目的即是喚醒那個人,對吧。”
張賀方點了點頭。
“你們爲什麽要這麽做呢?這是你們的使命?還是其他的原因。”這是我最大的疑問之一。
張賀方搖了搖頭,喝了一口涼茶,說道:“這并不是什麽使命的問題,我們隻是覺得現在是輪回重啓的最好的時機。”
我無奈地笑了,說道:“你們一直在說什麽輪回的重啓,你們所謂的輪回到底是指什麽呀?”
“我說了也許你不會相信。”張賀方說道:“這個輪回的重啓,并不是針對于某一個人而言的,而是針對于整個世界的文明體系。”
我聽後身體一怔,“什麽意思?”
張賀方微笑着耐心向我解釋道:“在現代社會,巫師幾乎被當做神棍,也就是江湖騙子的存在。南巫集團一直以來都以很隐秘的形式存在着,在南巫集團中的諸多大巫中,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說——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文明,每過一定的時期,都要完全推到,所有的數據完全清零,人類社會重新開始,周而複始,永不停滞。”
“把所有的文明全部推到重建?”我頗爲不解地問道:“這是爲什麽呢?我在雲南的地宮之中,曾經看到過那些石雕壁畫,你們所說的那個‘人’,正是因爲有他的出現,才使得古滇國迅速獲得了完備的冶煉技術,最終稱雄一方。你們說想要讓輪回重新啓動,讓世界上所有的文明推到重來。可是,喚醒那個‘人’的話,他(她)可能會幫助人類的文明進一步發展啊,這不是自相矛盾麽。”
“不,你錯了。”張賀方毫不留情地反駁我,說道:“範先生,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需要有太多的考慮,隻憑借着你自己的判斷來回答。”
“好,你問吧。”
“你是否認爲,人類的文明發展曆程,隻要随着時間的不斷流逝就能夠發展成今天的樣子?”張賀方眼含笑意地問我道。
“難道不是這樣麽?”我反問道。
“呵呵,那你就是大錯特錯了。”張賀方說道:“人類文明曆史的發展絕對不是靠時間或是由人類自身的智能不斷地發展就能達到今天這樣的成就的。古今中外,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人類文明曆史的發展,總會有那麽一兩次突如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舉幾個最簡單的例子,中國的古庸文明、良渚文明、紅山文明等等,西方的希臘文明的狂飙突進和工業革命的巨大浪潮。雖然,人類當中絕大多數的愚蠢的曆史學家總會對此有這樣那樣的生硬的解釋,但是,卻仍然無法改變這種文明爆發式發展的突然性,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爲什麽?”
“在進入雲南地宮之前,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但是,自打看見了那些石雕壁畫以後,我的确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整個人類的文明并不是由全人類共同創造的,而僅僅是爲數不多的零星的幾個人。”我如實說道。
“你說的沒錯。”張賀方說道:“在我們南巫集團的眼中,那稱之爲文明的‘節點’,是人類文明發展的瓶頸期。換句話來說,這個‘節點’,單憑人類個人的力量是永遠也無法突破的,就算過了幾百年,幾千年,幾萬年,仍然不會突破,人類的文明隻會偏向于細化發展,但卻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變化,也就是說,無論積攢多少量,沒有一個合适的契機,質變也永遠不會到來。而那個‘人’,他就是突破節點的關鍵,他就是那個契機。
“我想你一定會看到很多未解之謎累的書籍,比如,人類發現了幾千年前的螺絲釘,有些古代的技術工藝,現代人無論怎樣也做不出那時候的效果。人類總是在疑慮,幾千年前的古人是怎樣在技術極度匮乏的情況下做出這些東西的,但是,他們都錯了,因爲古人的技術水平也許遠遠超過現代人,隻不過,他們經曆過輪回文明的洗禮後,一切又都歸零,重新開始了。”
“不不不,”我打斷道:“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麽要這樣做?那個‘人’瘋了麽?他辛辛苦苦教會了人類各種各樣的技術,幫助人類的文明在遭遇‘節點’的時候迅速突破,可是,幾千年之後,他又重新出現,将之前的一切全部推到重來,這不是神經病麽。”
張賀方擡眼看向我,目光很深沉,他淡淡地對我說道:“輪回并非沒有停止的那一天。沒有人知道巫宗,也就是那個‘人’在世界上存在了多久,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已經讓人類的文明經曆過許多次的輪回重來了。”
“他爲什麽要這樣做呢?”
“他在嘗試。”張賀方解釋道:“他在嘗試做出最好的文明體系。”
“聽你說的那個‘人’就跟上帝一樣。”我說道。
“巫宗就是上帝一般的存在。”張賀方徑直說道:“但是,我并不覺得他是上帝或神明,我覺得,他更像是一隻怪物,他(她)沒有悲憫之心,他(她)以超脫人類的形式存在着。”
“那麽,怎麽樣算是最好的文明體系呢?”我問道。
“萬物平等,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張賀方答道。
“哈哈。”我失聲笑道:“這聽起來有點像綠色公益廣告。”
“可是,這的确是人類文明所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張賀方說道:“我想,袁爺應該也跟你說過,巫文化的興衰。古今中外,所有的宗教術法,都起源于各地的巫文化,看似巫文化非常的強大,但是,實際上,巫文化卻是相當脆弱的。打一個比方,道家脫胎于巫教,雖然也強調萬物平等,但是,道家更願意利用術法,和風水堪輿之術,讓自然的力量爲自己所用,爲自己的私利。巫文化存在的基礎就是萬物有靈的觀念,而一旦人類的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後,人類便會想要成爲自然的主宰,想方設法讓自然爲己所用,萬物有靈,萬物平等的理念受到了沖擊和破壞,巫文化的衰敗也就成爲了必然。
“當人類的文明将萬物幾乎毀滅殆盡的時候,爲了拯救這個世界,巫宗便會出現,迅速推到這個失敗的文明,讓人類文明重新開始,直到能夠創造出一個完美世界。”
“這……可能麽。”我不太相信。
張賀方卻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好吧,”我說道:“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不,喚醒巫宗并不隻是跟你有關,你也隻是拼圖的其中一塊,這件事,跟六個人有關,你可以稱呼他們爲擡棺人,也可以稱呼他們爲六禦或**侍者。而你,你就是其中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