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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我思量再三,最終還是決定要報警。我把蔔瑾一個人留在家中,自己打車前往市公安局。
報案的過程太過于繁瑣乏味,我在此就不多加贅述了。最終,公安局還是受理了我的報案,畢竟,人命關天,警察局裏的大小警察們一聽說有兇殺案,也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樣子。的确,人死之後,悲傷的自然是家人,但對于警察來說,他們在伸張正義的同時還能夠借此機會得到升遷的可能,也是一樁樂事。我知道這樣的說法一定會招來很多人的反感,但是,事實就是如此。一系列的事情使我漸漸明白,回避事實是一件很愚蠢的行爲。
受理我的案子的是公安局的劉漢文警官。劉漢文警官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皮膚黝黑,膀大腰圓,是一個典型的東北漢子。他在聽了我對案情的描述以後,卻告訴我一件讓我非常驚訝的事情。
那時候,劉漢文警官坐在辦公桌的一端,一邊抽着煙一邊說:“聽你的描述,你認爲是那個叫張賀方的人謀殺了那個叫小何的保安?”
我點點頭,旋即又說道:“雖然我沒有什麽确鑿的證據,但是,昨天晚上,我确實在那家殡儀館的衛生間裏發現了死者的屍體,呃……應該是一部分屍體。”
劉警官一邊用鋼筆在紙上寫着什麽,一邊皺着眉毛,自言自語道:“怪事,怪事。”
我對他的這種反應頗感詫異,便問道:“怎麽了,這件事有什麽不妥麽?”
劉警官放下筆,擡起他那張一臉剛毅而又飽經風霜的臉,單從那一張臉,就可以看出,他絕對是一位經驗老道的警官。他對我說道:“先不提這件事情,範佩玺先生,有一點我可得提醒你。”
“您說。”我很客氣地說道。平日裏,我對他這種人深感敬佩,說着,我還特意上前敬了一支煙。
劉警官揮揮手,道:“戒了戒了。”旋即又說:“範先生,你剛才自己也說過了,你沒有确鑿的證據證明那人就是你說的那個張賀方所殺的,如果調查的事件與你所說的不符,你難道就不怕對方反告你一個诽謗嗎?”
我一下子怔住了,怯懦地說道:“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有想過。”
說完,我又覺得劉警官的這句話有些古怪。他的那句話,聽上去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在勸阻我不要去報案一樣。于是,我接着問道:“劉警官,你剛才所說的怪事,又是什麽意思呢?”
劉警官站起身,撥弄了兩下擺在辦公室陽台窗台上的蟹爪蘭,說道:“是這樣的,就在今天早上,張賀方也曾經來報過案。”
劉警官的話音剛落,我就覺得晴天霹靂一般。張賀方來報警?這是爲什麽?雖然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證明殺人的事情就是張賀方所做,但是,我覺得也是**不離十。張賀方前來報案,那不跟賊喊捉賊一個道理麽。
我一下子又想到張賀方的那張深沉而又陰森的臉,直覺告訴我,這個人,一定不簡單。且不說他到底是不是什麽蠱師,單說一個人能在昨晚的那種事情中顯現出那樣鎮定的神情,就足以證明這個人非同尋常。
而在我聽到劉警官的這一席話以後,我就有種後背直冒冷汗的感覺。張賀方這個人,城府太深,他能來報案,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者說,這可能又是他所布下的一個局。
“範先生?”劉警官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擡頭再一次看劉警官,發現他正在以一種試探性而又略帶些狐疑的眼神在看着我。不知爲什麽,有那麽一刹那,我直覺得渾身不自在,似乎自己心裏所想的一切事情都在這個老警官的眼中清晰可見。這大概也是跟他的職業有關吧。我心想,以劉警官這個歲數的人來說,他一定審問過不少的犯人,而在那些審問的過程中,他也一定積累了很豐富的經驗,有時候,審訊犯人,并不需要什麽高端的技巧,一些老警官的一個眼神,就足以讓一些蟊賊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
但我不一樣,我自認爲自己腳正不怕鞋歪,心說我又沒做什麽壞事,我怕他幹嘛。
于是,我問:“劉警官,那個張賀方報的什麽案子?”
劉警官背着手,一邊在辦公室裏踱步,一邊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說道:“報了一個非常離奇的案子。”
我沒說話,等着劉警官的後文。這個時候,他忽然定住腳步,然後直面着我,說道:“竊屍案。”
我聽後随即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說自己果然被那個張賀方擺了一道,忙問道:“他是怎麽說的?”
劉警官笑了笑,對我說:“不好意思,範先生,這是機密,我不能說。”
我心裏有些窩火,心說不能說,你告訴我這件事幹嘛,這不明擺着掉我的胃口麽。可是,劉警官旋即又道:“他說在今天早上的時候,他的公司的工作人員在辦公室裏發現了一具無頭女屍。”
我想開口再問,但是劉警官又打斷我,說道:“但是,不管怎麽說,你所報的案件,跟他所報的案件,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所以,你的案件,我們仍然會處理。你也不必着急,下午的時候,我們就會派人過去調查的。”
“那樣的話,那具無頭女屍……”
我的話還沒等說完,劉警官就打斷我,說道:“無頭女屍的來曆我們很清楚,那是你的母親,也就是前幾天你母親被竊走的遺體。”
“你們怎麽知道?”我驚詫地從椅子上跳起來。
“這當然都是張賀方對我說的。”劉警官道。
當天下午,我跟着劉警官以及另外四五個年輕的警察又一次來到了殡儀館。
一進殡儀館沒多久,我就看到了張賀方,他依舊是一身肮髒的西裝,但是看上去卻又顯得十分優雅得體,當然,這一切都歸功于他的談吐和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
令我驚訝的是,張賀方似乎對昨晚的事情完全遺忘了,他見到我的時候,臉上帶着一絲悲哀和歉意,大踏步地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然後語氣沉重地對我說:“範先生,真的很抱歉,我們今早在辦公室發現了你母親的遺體,但是……”說道這裏,他還頓了頓,接着說:“我實在不敢相信,你母親的頭,竟然被人切掉了。我代表我們殡儀館的全體工作人員向你表達歉意,至于給您造成的精神損失,我們一定會給予相應的賠償的。”
這幾句話,說得恰如其分,若是旁人聽起來,恐怕還真的會以爲,這是一個很靠譜的殡儀館經理。但我聽着他這話,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的感覺。
昨晚的事情,我到現在都還曆曆在目,可是,眼下,這個張賀方卻裝作一臉無辜的樣子出現在我的面前。恐怕就是奧斯卡影帝來了,也演不出他當時的樣子。
可是,我能怎麽說?
難道要我當着劉警官和那幾個年輕的警察面前說出昨晚我在辦公室裏的經曆?如果我真的那麽做了的話,還不得被他們抓到精神病醫院裏去。
考慮再三,我實在沒有别的辦法,隻好木讷地點了點頭。我知道這樣的做法有些窩囊,但是,我當時也實在是萬不得已。
值得一提的是,我那時特意留了一個心眼,留意了一下張賀方的腳下——有影子,看來,他的确是一個人。
這個時候,張賀方又把頭轉向劉警官,問道:“劉警官,屍體不是已經讓你們擡走了麽,您怎麽又來了呢?”
劉警官故作輕松地四下張望了兩眼,說道:“也沒有什麽很特别的事情,隻不過,這位範先生說他昨晚在你們殡儀館裏的廁所發現了死屍,所以,我就帶人來看看。”
張賀方露出了一個很驚訝的表情,說道:“有這樣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我一聽當時就揭穿他,說道:“你不知道?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昨天晚上,你明明也在啊。”
“我?”張賀方用手指了指自己,說道:“範先生,你說你昨晚看到了我?”
“廢話!”我說道。
劉警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張賀方,沒有說話,但他的神情在告訴我,他正在開始對我産生懷疑。
張賀方搖了搖頭,說道:“範先生,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把你母親的遺體弄丢了,這确實是我們公司的失職,但是,你也不能因此诽謗我吧。我在這裏,每天五點鍾就下班了,并且下班以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你若是不相信,門口的打更的孫老頭可以爲我作證。”
“他當時已經睡着了。”我說道。
“哦?是麽?”張賀方随即讓自己的職工去找到了孫老頭。
孫老頭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漢,頭發稀少得要命,但是看上去很老實,甚至有些窩囊,所以,我推測他應該會說實話。
孫老頭來了以後,張賀方就問:“老孫大爺,這位先生說你昨晚打更的時候睡着了,有這事麽?”
孫老頭看了看張賀方,流露出一種害怕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壞了,這個孫老頭爲了保住自己的工作,一定不會承認自己在晚上睡着了的事實。
果然,那孫老頭開口說道:“俺打更的時候從來不睡覺的。”
“那你可曾看到我來過殡儀館?”張賀方又問道。
孫老頭瞅瞅在場的幾位,用很小的聲音回答道:“俺沒看到有啥人,就算有人也肯定是偷摸着進來的。”
張賀方呵呵一笑,對劉警官說道:“劉警官,你也聽到了吧,我來我自己的殡儀館,難道還要偷着進來,這不符合常理吧。”
然而,劉警官隻是聽和看,并沒有任何的表态。我知道,此時的他一定是在極力尋找着我和張賀方之間對話的漏洞。
“臭老頭,你撒謊,這事事關人命你知道麽,給你的後代積點德吧。”我吼道。
這個時候,有兩個年輕的警察攔住了我,警告我不要太沖動。
張賀方歎了一口氣,說道:“如果說範先生仍然一口咬定的話,那我們就去這裏的衛生間看一看吧,現在的刑偵技術這麽發達,如果衛生間裏有血迹的話,一定會查出來的。對吧,劉警官。”
劉警官點了點頭,于是,張賀方帶着我們來到了殡儀館的廁所。
我一進衛生間,當場就蒙了,這裏不僅沒有什麽血迹,而且,連挂在牆上的水箱也是完好無損的。
張賀方沖着我笑道:“範先生,這裏一共有六個隔間,你說你昨晚看到了死屍,那是在哪一間看到的呢?”
我哪裏還有閑工夫回答他的話,當即倒退了兩步,嘴裏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怎麽會一點痕迹都沒有,至少也應該有一點痕迹呀。”
這個時候,劉警官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沒有關系,我們會用最先進的設備來查看這裏到底是否有過血迹。”說完,劉警官又沖向張賀方,說道:“不過,事關人命,不管怎麽說,既然有人報警,那我們就有義務進行調查,這裏馬上就要查封了。”
張賀方并不反抗,而是說:“那自然是應該的,我對您的看法一點也不反對,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要問範先生。”
劉警官轉頭看向我,我一愣,便問道:“什麽問題?”
張賀方朝我面前走了一步,說道:“你說你昨晚在這裏看到了死屍,那麽,那個死屍是誰呢?”
“還能有誰?”我反問道:“昨天晚上,還是你說的,那不就是保安小何麽!”
“誰?”張賀方問。
“小何!就是那個挺年輕的保安。”我說道。
張賀方在這個時候突然哈哈一笑,說道:“範先生,我想你一定是搞錯了,這裏的工作人員都可以作證,我們這家殡儀館,從來就沒有過什麽姓何的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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