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漫長許多,當然,也有可能并不長。因爲,在那種幽深的環境中,我的時間概念正在一點點消失,雖說之前的恐懼已經消除,但是我卻絲毫不敢放松下來,嘴裏叼着手電筒,眼睛死死地盯着烏黑的水面,時刻保持着高度警覺,好在,一切正常,除了我深感疲累以外,再沒有其他突發情況出現。
甬道一開始是筆直的,但是大約往前走了三五分鍾後,甬道開始出現彎路,左拐右拐,成之字形前進,我不知道這樣的設計除了增加路程以外,還有其他什麽作用。但是,我走着走着,就漸漸發現,黑水越來越淺,沒一會兒黑水就隻能達到我的腰間了。
快出去了吧,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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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又托着蔔瑾走了約莫有十分鍾的樣子,黑水已經隻能沒到膝蓋的位置了,往前看,一個緩步台就在前面,我長籲了一口氣,還好,這黑水甬道有盡頭。
此時的我已經是精疲力竭,在水中行走所要耗費的體力太大,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因爲心理上的因素。恐懼、迷茫、無助,這些強大的負面情緒讓我整個身體倍感沉重。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蔔瑾拉上了緩步台,離開那黑水的一刹那,我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隻要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立即睡着一樣。
手電筒扔在地上,光柱貼着地皮打在對面的青石闆牆壁上,燈光不好控制,此刻,我是多麽希望這裏能有一堆篝火讓我烤烤身子,哪怕是一個火把也好。雖然現在是八月酷暑,但是,在這陰暗的地道内,浸滿了一身的黑水,時不時刮來一陣陰風,還是讓我倍感寒冷。
我坐在地上,先把鞋子脫掉。這麽做的原因是,一來爲了保證自己的雙腳不會背泡爛,二來,從我進入這黑水之中,我就始終覺得這黑水甬道的地步有些古怪。
果然,我低頭一看,就發現自己的鞋帶上挂着半截蜥蜴一樣的爬行動物的屍體。那半截蜥蜴渾身已經被這黑水泡成了灰白色,也不知道這些黑水裏究竟有什麽成分,竟然可以泡着這些屍體這麽長的時間而不腐爛。福爾馬林?不會。我雖然不是學醫的,但是福爾馬林那種相當容易辨識的氣味我還是知道的,這黑水除了顔色以外并沒有其他氣味。
我覺得有幾分惡心,甩了甩腳,卻沒有把那半截蜥蜴甩掉,于是拿出長刀撥了一下才把它弄掉。
弄掉那半截蜥蜴以後,我又脫掉鞋子和襪子,這一下,我又是一驚,隻見我的腳踝處竟然有粘着四個黑乎乎的小蟲子。這些蟲子通體烏黑,形狀類似圓柱的扁平形狀,這種東西我小時候見過,就算是沒見過,看很多小說上也都有所描寫,這東西就是水蛭。
其實,水蛭并不如很多小說上寫的那般可怕,它們吸附于人身上的時候幾乎是沒有任何感覺的,而且,它們吸食的血量也并不多。唯一令人頭痛的是,它們那堅韌執着的精神,隻要被它們黏上,就絕不會松口,吸附力超強,無論你怎麽打它,它都無動于衷,如果你要硬拽,結果很可能是你把它的身體拽斷了,但是它另外半截頭部卻依然粘附在你的身體上。
說來甚至有些瘋狂,當我看到這些水蛭的時候,我心中竟然感到有些高興,因爲不管怎麽說,這些水蛭屬于正常的生物,并不像那巨蛇或是地上那祭壇中骷髅頭内的蟲子一般都是變異的物種。
水蛭這種東西,我在老家遼甯那邊也曾經見到過,我之所以不感到害怕也是因爲我有應對的辦法,這些蟲子,怕高溫。
于是,我拿出打火機,把長刀的刀尖用火烤了烤,之後再拿刀尖輕輕地一碰那些水蛭,它們立刻蜷縮成一團,松開口,掉在了地上,而我也不客氣,拿起鞋子用力一拍,就聽“吧唧”一聲,水蛭被拍扁了。
解決了腳踝的幾個水蛭以後,我雖然疲憊,但心情還算不錯,因爲無論如何我也算自己爲自己做了一些事情,不再用梁贊和蔔瑾等人的幫助了。
但是,很快,我這種輕松的心情就蕩然無存了,我把褲腳繼續往上卷起,隻見我整個小腿上也密密麻麻爬滿了水蛭。
一下子,我整個人就都慌了,急忙脫下衣服,發現自己胸口一下也全部都是水蛭,這回我可淡定不下來了,于是趕緊走到一旁背對着蔔瑾,把褲子也脫了下來——我全身上下,到處都爬滿了水蛭。
“我靠!”我暗罵一聲,心說就算這些水蛭吸血量不多,但這麽多的水蛭一齊吸,我就算血再多也會被抽幹,于是趕緊如法炮制,繼續用烤熱的長刀尖一個接一個把那些水蛭燙掉。在燙我後背上的那幾隻時,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還燙傷了自己好幾次,等到一切都忙完後,我才又坐了下來,渾身疲乏,什麽都不想做。
但是,我不能這樣放空自己,因爲蔔瑾的身上可能也會有水蛭。
我來到蔔瑾的身邊,她正躺在地上,呼吸均勻,仍然處于昏迷之中。我剛一伸手想幫她脫掉鞋子和褲子,心裏又有點膽怯,心說蔔瑾會不會在醒來以後扇我一個耳光然後罵我流氓呢?萬一她怒氣一起,把我也變成幹屍……我不敢再繼續想象,但是我也不能就這樣幹看着。
幾經猶豫,我還是試探性地一點點把蔔瑾的褲子往上卷了卷,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是,她的小腿纖細白嫩,但是并沒有任何水蛭。
我一愣,又試探性地把蔔瑾的白色小衫往上卷了卷,她的小腹毫無贅肉,看上去健康結識,但仍然沒有水蛭。
我坐在地上,心中納悶,這是爲什麽?
我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招蟲子,就拿我自己來說,我在夏天的時候就特别容易招蚊子,在山林裏露宿一夜,我渾身已經被蚊子叮咬了七八個大包,有的人說這是跟血型有關。但是,無論如何,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水蛭叮人也分血型。
不過,這樣也好,這也爲我省了不少事,等到一切都忙外以後,我坐在蔔瑾的身邊,靠在牆上,精神一放松,人竟然一下子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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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具體過了多長時間,我被一陣巨大的吵鬧聲給吵醒。
我迷蒙中張開眼睛,伸手摸到了手電筒,下意識地朝黑水中照去,還以爲水裏又冒出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不過好在一切正常。
但剛才那巨大的喧鬧聲絕對不是我的夢,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那一陣喧鬧聲中,似乎有人在呼喊救命,有時候有能聽見巨大的水聲。但是,在我醒後,這些聲音變小了許多,我四下查看,最後發現,聲音的來源竟然是青石闆牆壁,是隔壁的另一條甬道。
我想起來在沖出青銅鏡甬道後,曾經有六個甬道入口,難道有人闖進了跟我挨着的另一條甬道?
我把耳朵貼在青石闆牆壁上,側耳傾聽,我先是聽到人在水裏奔跑的聲音,緊接着,又是一陣巨大的嘶鳴聲,聽起來像是獅子或老虎那樣的大型貓科動物所發出的聲音。
然後,四周變得一片寂靜。
過了好長時間,就聽見某種生物一聲悶哼。隔了半響,我聽見一個人喊道:“我的天,剛才那是什麽鳥東西?”
我的第一反應是,對面的隔壁應該是梁贊他們,便大聲喊道:“梁贊,段叔,是你們嗎?”
沒有回應,我心中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于是沒敢再說話,何況在這種漆黑空曠的地方大喊大叫其實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因爲我總有一種會把黑暗中的某些可怕東西招惹過來的感覺。
大約過了一支煙的功夫,我聽見剛才說話那人喘了一口粗氣,這一回,我聽得清楚,他的口音是四川話,他道:“咋了嘛?”
緊接着,是一個聲音低沉略帶沙啞的人,有點京腔,回應道:“剛才好像有其他人在喊話。”
聽他們這番對話,以及剛才那個四川佬喘的一口粗氣,我推斷,剛才那四川佬一定是被那秦腔捂住了嘴巴。
這時候,那四川佬又道:“嗨,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哈,剛才在青銅鏡那邊,你不也看到了,到處都是屍體,他們幾個人也肯定早就死了嘛。”
一聽這話,我心裏咯噔一聲,不由暗叫一聲不好。
我自己覺得我的聲音已經足夠小了,可是我的聲音一落,那邊立即就有一個人發出“噓”的一聲,吓得我神經一緊,趕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緊接着,我就聽到青石闆的石壁上發出了輕微的摩擦聲,我猜想,對方一定和我一樣把耳朵貼在了青石闆上,而我現在,絲毫不能動彈。因爲很明顯,對方的耳朵特别賊,我若是在這裏走動,腳下發出的聲音一定會被對方察覺到,看來,這裏的青石闆并不算厚。
一牆之隔,兩夥人就這麽默默無聲地僵持着,過了很長很長時間,真的是很長很長時間。又是那個四川佬打破了沉寂,道:“我說你們也太小心啦,弄得現在跟草木皆兵一樣,我當年在越南打仗的時候也沒這樣呀。”
越南?打仗?我心中一愣,這四川佬,究竟是誰?還有,他說你們,那就說明,牆的另一面,不隻是兩個人。
京腔開口了,他說道:“你不要說太多話,剛才,我們在青銅鏡的甬道内,隻找到了一個老頭的屍體,除此以外,另外四個人都沒有找到,他們一定也進入到這六條甬道内了。”
“怕他們幹啥?”一個之前沒有說話的東北口音的人說道,“要是真撞見他們了,正好就讓他們把所有的線索都拿出來,不拿,就拿槍給他們幾個打成篩子。”
京腔有些不悅,說道:“不要以爲你手裏拿把槍就可以橫行霸道了,既然你的槍那麽厲害,剛才爲什麽沒崩死那個怪物?”
東北佬悶不吭聲,似乎是被這一句話給噎到了。
四川佬又道:“王八蓋子的,這幾年,老子越來越信命了,想想也的确是這樣,自打三十年前我和老秦他們發現那**以後,我們幾個就再也沒消停過,事到如今,死的死,瘋的瘋,除了命中注定,我找不出别的什麽詞兒來形容這一切。”
“瘋?”東北佬問,“誰瘋了?”
“你個榆木腦袋,還能有誰?”四川佬道,“當然就是那個範繼雲喽!”
一聽這話,我心裏咯噔一聲——我父親——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