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感到奇怪,倒不是因爲這荒山野嶺中出現一個砍柴的老漢,而是老漢出現的時間。現在的時間,大約淩晨三點多,一個老漢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深山老林,看上去總是讓人感到脊背發寒,有些瘆人。
可我再一看,那老漢明顯就是在沖我招手,我看他面容慈祥,便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心說沒準能在這個老漢的口中打聽到一些關于那石雕的事情。
沒想到,我一走,那老漢也往前走。我站住腳,一愣,那老漢便又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我,又擺了擺手,我這才又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我就發現,這老漢似乎總是在刻意跟我保持一段差不多十米左右的距離,看樣子好像要帶我去某個地方。
這一路,我走得有點出神,總覺得自己的神智恍惚不定。就這樣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恍然發現自己身邊原本茂密的森林都變成了枯樹,就好像那石雕以東的山林。
我心中奇怪,心說我一開始就一直是跟着那老漢往西邊去,怎麽會繞到東邊來呢,難道,這山林的西側也有一處詭異的枯樹林?
我下意識地站住腳步,一回頭,不僅心中一涼,來時的路已經被樹林遮擋得無從尋找了。
“喂,山裏危險,行人回頭呀!”那老漢又喊了一聲。
我回身去看他,隻見他又是手提燈籠,飄飄忽忽地站在那裏沖我招手。
突然,一種極度恐怖驚悚的感覺如同閃電一般直灌我的脊髓,因爲,我忽然看見那老漢的眼珠微微上翻,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總而言之,卻是一種十分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是狡猾的狐狸捕獲到了夢寐以求的獵物一般。
**!這老東西到底是人是鬼?我打了一個激靈,一時間僵在那裏不敢動彈。
“喂,山裏危險,行人回頭呀!”那老漢又重複着說道,他一直在說這一句話,或者,也有可能是,他隻會說這一句話。
我心說我還回你妹啊,急忙退後了兩步,轉身向身後跑去,可沒跑了兩步,我就站住了。
一幕異常詭異的畫面出現在我的眼前,隻見我的身後竟然不知何時多了另一個手提燈籠的砍柴老漢,也在一邊沖我招手一邊喊道:“喂,山裏危險,行人回頭呀。”
再一細看,那***就是同一個老漢!
我又換了一個方向,仍然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老漢站在那裏沖我招手,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都站着他們,而且都做着相同的動作。
遇見這種情況,我如果說自己并不感到害怕,那一定是在撒謊。我站在原地,知道自己跑也沒有用,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兩腿均發麻發軟,我幾乎可以預料,假使我往前邁上一步,肯定會兩腿一軟,直接摔在地上。
更讓我感到緊迫的是,那四個老漢看我定在原地不再走動,竟然漸漸向我走來,他們越走進,我就越發覺得他們的表情别扭詭異。我想大聲呼救,卻發現喉嚨發緊,直想嘔吐,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他們幾乎要把我包圍起來的時候,我忽然聽見淩空一聲尖嘯,那是一種類似與子彈劃破空氣時所發出的尖銳的聲響。
黑暗中,我隻看到密林深處飛來一個光點,看上去就像是天邊的流星,速度飛快。那四個老漢均是一聲驚呼,一齊朝那光點飛來的方向看去,緊接着,一個黑影飄然而至,一下子竄到我的身邊,恍然間,我聽到了一聲:佩玺大人,你真是個屬貓的主。”
“啊!”我猛然坐了起來,發現自己剛才并不是在什麽密林深處,而僅僅是躺在自己的背包上睡覺。
“做惡夢了?”梁贊看向我,問道。
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此時正坐在燃燒的篝火前,左手拿着一根一人長、手腕粗的小樹幹,右手拿着長刀,像削鉛筆一樣削着小樹幹的一頭。
我又看了看其他人,段郁文正在把一些簡單的速食品放在篝火旁簡單加熱一下。蔔瑾此刻已經醒了,但臉色仍然有些蒼白,她蹲坐在一旁,身邊是畢恭畢敬的滕益。
一場夢?我站起身,自言自語道:“可能真的隻是一場夢。”
我走到梁贊的身邊坐了下來,驚訝地發現他的右手臂上竟然有一條将近十公分長的傷口,雖然經過一些簡單的處理,但還是能從傷口周圍的血污中看出他流了不少的血。
“怎麽弄的?”我問他。
梁贊看了看我,笑道:“一點小意外,死不了,男人沒事兒就得放點血,健康。”
段郁文一聽我說話,大概也是剛剛察覺梁贊受了傷,便說,别動别動,我帶了一些消炎藥水和紗布,一會兒給你包紮一下。
“那可得謝謝你了。”梁贊嘿嘿了兩聲。
我看他把小樹幹的末端削得很尖銳,整個樹幹就好像土著人用的簡易矛一樣。削尖之後,梁贊又把尖銳的地方用火烤了烤,使其變得更加堅硬。
“做武器?我們不是有刀麽。”我問。
“桃木,辟邪。”梁贊簡單地說道,又看了兩眼蔔瑾,之後說道:“我們接下來不一定遇到什麽東西,萬一要是遇見像你父親他們遇到的那些幹屍什麽的,我就把他們串起來,給你當烤串吃。”
我無語,說道:“您還是留着自己享受吧,我沒那胃口。”
吃過早飯以後,我們整理了一下裝備,将篝火中的餘火熄滅,回到了那塊石雕前,往東邊的枯樹林中走去。
這一路,雖然沒有雜草做阻擋,但是走起來仍然不很輕松。因爲遍地的落葉幾乎是在一瞬間飄落下來,所以被樹葉鋪成的道路十分松軟,有時一不小心,小腿肚子便都陷了進去。
與來時的路不同,那時周圍雖然也很安靜,但偶爾仍能聽見鳥飛蟲鳴,那是一種甯靜祥和的感覺。而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則完全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除了我們腳踩落葉時發出的“沙沙”聲以外,沒有半點聲音。有時,當我們停下腳步休息的時候,我甚至能聽見滕益走在前面時發出的呼吸聲。
梁贊這一路也難得比較安靜,他腰間别着一把長刀,右手拿着那支自己制作的簡易矛,走在最後面,不苟言笑,時不時地左右張望,看上去十分警惕。
至于蔔瑾,她一如既往地沒有聲音,除了剛進入枯樹林時她曾擡眼看看那些已死的老樹之外,她的眼神一直有些呆滞,看着不知名的遠方,恍惚間,似乎失去了自我。
我們走了一上午的路,卻發現,放眼望去,四周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枯樹林。我不禁咋舌感歎,昨天,蔔瑾的那一段頌咒,究竟使這無名山中枯死了多少老樹!倘若萬物果真有靈,那麽,蔔瑾她是否能聽見那些枯樹的低聲啜泣呢?
十一點鍾的時候,我們停下腳步休息,段郁文一邊吃壓縮餅幹喝礦泉水,一邊感歎歲月忽已老,轉眼,當年的那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現在已經成了五十多歲的人了。
我靠在一棵枯樹下,一點食欲也沒有,隻喝了幾口礦泉水。對于眼前的景象,我很震撼,但是卻又感到很費解:爲什麽蔔瑾要對着那塊界碑頌咒呢?如果不頌咒,這些老樹是不是就不會死?如果不頌咒,我們是不是可以直接踏入這片山林呢?
我想去問問蔔瑾,但是自從滕益出現以後,我就沒怎麽跟蔔瑾有過近距離的接觸,雖然不至于心生醋意,但也總有一種怪怪的滋味。猶豫來猶豫去,最後決定不問,身子往後一仰,腦袋磕在樹上,發出一聲歎息。
可是,就在我的頭磕到老樹所發出的微微震蕩中,從我頭頂上,忽然掉下來一塊小石粒一樣的東西,不偏不倚,正好落入了我的水壺中。我暗罵了一聲,心說人要是點子背,真是一背背到家。
我也不知道落入水壺中的是什麽東西,不敢再喝,索性就把水壺裏的水都倒掉,最後晃了晃水壺,裏面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
我把那東西倒出來接在手掌裏一看,心裏頓時一陣惡心,原來,掉進我水壺裏的東西,竟然是一顆人的牙齒。
那牙齒看上去并不是很新,表面的顔色黑黃,還有一處很大的蟲洞。我不禁擡頭往我靠着的那樹冠上一望,心頭猛地一驚,“**,樹上有個死人!”
衆人聽到我的話,也都是一驚,順着我的眼睛向上看去,果然,在濃密的幹枯樹枝中,竟然吊着一具帶着草帽的嚴重腐爛的屍體,此刻,正像風鈴一樣緩緩飄動。
跟我一樣感到詫異的還有段郁文和滕益,相比之下,蔔瑾就相當的冷靜,雖然表情上也有一些意外,但是無論怎麽看就都好像是她已經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而梁贊則是一個實打實的行動派,在我們還在驚詫的時候,他已經來到樹下,将簡易矛往地上一插,三兩下就趴到了五六米高的樹幹上。
“梁贊,你小心一點呀。”段郁文關心地說道。
梁贊沒有理會他,徑直走到那樹冠上挂着的屍體旁,他先是簡單查看了一下屍體,然後擡起頭往東邊一望,表情明顯一怔,似乎是看到了什麽異常壯觀的景物。不過很快,他的表情就恢複了常态,在樹上沖我喊道:“佩玺大人,我把他放下去,你接着點。”
我接着點?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麽一具腐爛的屍體,我接你妹啊接?難道還要給我來一出天上掉下一個屍妹妹嗎?
可就在我正想的時候,梁贊長刀一揮,已經把纏在那屍體身上的繩子給砍斷了,就聽見“嗖”的一聲響,腐爛的屍體直沖我落了下來。我本能地向後一個撤步,就見那屍體“砰”的一聲摔在地上,不過好在地面的落葉比較蓬松,屍體隻有右手臂的骨架被摔散了。
梁贊很快就爬了下來,笑着沖我埋怨道:“我的佩玺大人呀,不是讓你接着麽。”
“你說的容易,你怎麽不接?”我沒好氣地說道。
“我接也行呀,那下回有這種事的時候你去上樹放屍體。”梁贊說。
“還是算了,這種事還能有幾回呀。”
梁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要是這點東西都受不了,你還是回去吧,前面有更刺激的東西。”
我一時間沒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段郁文和滕益等人就湊了過來,圍在屍體旁邊,好奇地說道:“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人在這裏上吊?”
“誰說他是上吊死的?”梁贊一仰頭,說道。
我們一愣,心說難道不是?梁贊看出了我們的疑惑,接着說道:“他是被樹蔓綁上去的。”
說完,梁贊看了一眼蔔瑾,我們幾個也随之看去,隻見蔔瑾正用手撫摸着粗糙的樹幹,眼神發呆。
回過頭,梁贊說道:“這些樹,有些古怪。”
我們低頭一看,那屍體通體成深棕色,皮肉已經嚴重腐爛,不時有幾隻蛆蟲從他的身體裏鑽出來。
段郁文把屍體頭上的草帽摘了下來,我們看到了那屍體的面容,那一刹那間,我登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裏咯噔一聲響,隻見那腐屍的五官還算完整,牙齒有很多都已經脫落,面目表情看上去十分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看上去竟然是昨晚那個砍柴的樵夫!
我條件反射般地看了一眼梁贊,隻見他拔出剛才插進地上的簡易矛,他右手的繃帶上滲出一絲血迹。
我猛然一驚,昨晚,那并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