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角的餘光瞥見,黃毛把甄真額頭上那隻箭拔出來,然後把她抱在懷中。天氣已經很冷了,但黃毛仍舊是穿着背心,花格子短褲,黑漆漆的腳丫踩着人字拖。
我們的身體随着車身颠簸。
“發生了什麽?”我用手肘碰了碰黃毛的腿,問道。
他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看他那副模樣,我不忍心再繼續追問。
“妹妹!”原本和路顔一起擠在副駕駛室裏的王程新從窗戶爬出來,爬到車廂上焦急地往落落爬去。
過了半響,他才感覺到氣氛不對,看了看黃毛懷裏得甄真,再看了看我嚴肅的表情,愧疚地低下了腦袋。
當時我們出了山洞,在竹林裏的時候,他頂撞了我。他不顧大家的死活非要急着去找落落,洛衫死了,甄真死了,大家差點全死在火電站裏了。
也許這不怪他,但也不是毫無關系,如果照着我的脾氣,說不定我已經跳起來給他一刀了。但我不能,他也沒煩什麽錯,他隻是想保護自己妹妹。換句話說,是其他人自願幫他去找落落的。
何況我們的隊伍現在正是需要整頓與團結的時候,我隻是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
“對不起…”那小子竟然主動道歉,依我對他的了解,他脾氣犟得厲害,不可能主動認錯。
“喲,胖爺爺我是不是出現幻聽了?”胖子冷嘲熱諷道。
“飛哥,那天我太急了,沒…沒想太多就……讓大家和我一起犯錯,對不起了。”
“現在知道錯了?那天指着我哥的鼻子不是罵的起勁嗎?你以爲我們跟着你你就真把自己當回事?要不是爲了救落落,誰管你死活?狗東西!”胖子似乎是滿腔怒火無處發洩,大罵起來。
“夠了!你發哪門子瘋?”我揪住胖子的耳朵。
“哥,你忘了那天是誰在擾亂軍心挑起矛盾了?”
建業看不下去了,說道:“那你那天還跟着他走?連飛哥也不要了?”
“都是我的錯行了吧!”落落哭喊道。
“都他媽閉嘴!”黃毛突然吼道,“都給我滾,都他媽給我滾!操***!”
他這一喊,我們果然安靜了,全坐在煤堆上不說話,連喘氣都格外小心。
“朱宇軒,還要多久?你開快點。”沉默了半響,我才敲敲駕駛室問道。
“快…快了。”
……
半個小時以後,我們回到了山上,盒飯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一個人要看着一個傻子一個孩子也确實不容易。
“盒飯大哥,我們回來了。”我朝着緊閉大門的院子裏喊話。
沒有人回答,過了半響,一道手電筒的光照出來,盒飯匆匆忙忙地打開了門,“怎麽樣了?”
還行,我們火急火燎地進了屋。
“盒飯哥,有吃的沒?洛衫嫂呢?我們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了。”胖子嚷嚷道。
我瞪了他一眼,他怔住了,我以爲他明白了我的意思,誰知道我眼睛一眨他就又開始發問了:“咦,對了,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宋大哥的墳頭後面又多了個小土堆,那……”很快他就停住了。
我想這一次他應該是真的明白了,我也不想再說他什麽。
一行人圍着桌子吃了些東西,像稀飯一樣的米飯,還有幾顆青菜,幾條小幹魚。
當然,黃毛并沒有在我們當中,這晚餐吃得十分艱難,氣氛特别緊張。昏暗的蠟燭照在菜碗裏,壓根看不清。
“對了,傻子和二愣子呢?”我突然想起了什麽,當下筷子,急着離開餐桌。
“在屋裏頭呢。”
于是我急急忙忙地沖進屋裏,江大爺的床底下傳來黃狀元的鼾聲,床上的二愣子也熟睡了,鼻子裏被塞着泥巴。
“這個傻子!”我罵道,下一刻就愣在了屋裏。
不一會,我的驚呼聲便傳遍了整個院子。
“李茜呢?!!!”
……
“哥,你别急。”胖子拉着我的手安慰道。
我被他們按在桌子上,完全喪失了抵抗的能力。如果李茜出了什麽意外,那我也隻能去死了,當時自己把她一腳踹下車,如果走路的話,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也應該回來了。
“不行不行,我們得去找找!”我喊道。
“哥,這黑燈瞎火的我們上哪找?嫂子不會有事的!”
“飛哥,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先等她回來,這天一黑,喪屍到處轉悠,我們還是不要貿然下山。”
“小飛啊,我們再等等看,你現在出去找也沒用,萬一岔開路了那就麻煩了,到時候我們上哪找你去?”
他們紛紛勸我,但我哪裏聽得進去,可是也沒辦法。我隻得放棄了掙紮,坐在凳子上簡直如坐針氈。
爲了讓等待不顯得過于漫長與煎熬,我把浩南離開的事情和他們說了。
胖子也問過我的傷勢,我都是敷衍了事了,簡單的說了說,并沒有說危及到生命。
我滿腦子都在想着李茜,又記起冬瓜叔交代過我的事情,氣急敗壞地錘了錘桌子。
蠟燭倒下,熄滅。我把它扶起來,點燃,再用手捏熄。
等待持續了很長時間,門外放哨的已經換了幾倫了,還是沒帶會一點振奮人心的消息。
“李茜那姑娘人聰明,一定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了,說不定天一亮她就會回來了。”盒飯說完便招呼大家去睡覺。
我心中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盤,隻要他們一睡下,我就溜出去找茜兒。
結果還是安排了人手來看住我。
我心生悲涼,不由得在心裏感歎道,老子這是被軟禁了啊,尼瑪看來自己老大的地位已經蕩然無存了。
我靠在床上假裝睡覺,我是無法入眠的,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茜兒的事情。
胖子的鼾聲很快就響起來了,我靠着他彈性十足的肚皮躺着。
盒飯也趴在桌子上睡覺了。隻剩下朱宇軒還沒睡,他坐在窗台上。
估計是淩晨三、四點的時候,他才靠着窗台睡着了。
我從床上摸出江老頭枕頭下的老式手電筒,那是要放電池的那種,偷偷摸摸地溜進院子,翻牆而出。
那種感覺有點熟悉,自己以前在敬老院的時候晚上就是通過這種手段溜出去上通宵的,但第二天等待我的往往是爺爺們的一頓暴打。
我出了院子便開始夢跑,下了山,從公路繞到國道,再跑進田野裏,才打開手電筒,朝着火電廠的方向去尋找。
喪屍大多是在道路上和樹林子裏,而我走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中比較安全。雖然零零散散的喪屍也有,但很容易發現,再躲開就是了。
她會在哪?她一定還活着,我想,我有預感,她不會有事的。
我隻能沿着大緻的方向去找,走在田埂上,踩着茂密的枯草,露水打濕了我的頭發。
“茜兒!”我偶爾也會喊一句,但沒有得到回應。
當我再一次仰起頭準備呼喚茜兒的名字時,腳下突然一空,整個人滾落到下方的一塊田裏去了。
“卧槽尼瑪…”話還沒罵完便摔了個狗啃泥。
“呸!”我爬起來,吐出嘴裏的泥巴,突然感覺黑暗中有什麽東西,我的面前是一個小小的洞穴,泥土在這裏稍稍往裏凹陷。在那黑暗中似乎我什麽東西在看着我。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槍套上,一顆心砰砰直跳。
手電光突然一照,那洞裏赫然出現一個猙獰的人臉,他黑漆漆的臉上全是泥巴,濕漉漉的頭發和衣服也染着泥巴,被手電筒的光一照,那張臉更是顯得慘白。
“王小飛!”那人大喊,緊接着抗起一把消防斧就朝我追來,“我要殺了你!”
我當然拔腿就跑,在跑的同時也連忙求饒:“茜兒…我錯啦!!”
不料她聽到我的話後追得更兇猛了,簡直就是一活脫脫的女漢子,那把斧頭一甩,飛了出來,當然沒有砍中我。
“饒了我吧大俠…”我開心地說道。
就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李茜突然被絆倒,整個人失去重心朝我撲來。
那時我的心中簡直樂開了花,連忙張開雙臂,嘴巴已經做好了熱吻的準備。
可是現實與電影的差距總是那麽遙遠,李茜一腦袋磕到我的鼻子上,别說接吻了,我當時就痛哭了。
然後我抱住她,我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我抹了抹眼淚,試圖把嘴巴貼過去。
“王小飛你去死吧!”隻聽見李茜突然一聲大喊,一團泥巴抹到了我的臉上。
抹完她就跑了,我當然窮追不舍,吐出嘴裏的泥,随手從地上挖出一團泥巴,追了過去。
打了一場野戰以後,我倆渾身已經泥濘不堪。我們倆絕對是很純潔的在打野戰,就是互相扔泥巴罷了,而沒有做其他事情。
而我們也沉浸在那場田野追逐的快樂之中。
……
很快我們便回到了李茜原本躲藏的小洞穴裏。
“你爲什麽又來找我?”李茜生氣地說。
“我答應過你爸啊,要保護你的。”
“那你又踢我!”
“……”
“你去死吧你!”
我嘿嘿傻笑看着她惱怒的樣子,任由她用腳踢我。
說來也怪,踢完之後她又哭了,女人就是這麽奇怪,打我不是打得挺開心的嗎,怎麽突然變臉了。
“不可以再離開我!不可以去幹傻事!”
“當然。”我抱住她,“我會一直陪着你,保護你,照顧你。”
“扯淡!”她打了我一拳。
“不扯淡。”我說。
“一輩子?”
“當然。”
……
我永遠記得那天。兩個年幼的,單純的逗逼在田野上許下了無知的諾言。
像兩個辦家家的孩子一樣。那一切都淡泊得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