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盆栽似乎不久前還澆過水,幾件泛黃的舊衣裳晾在電線上,電線的一端系在那棵樹上,另一端連接到二樓。那棟兩層樓的房子裏門大開着,老頭子老婆子們好像隻是上街買菜,并且不久就會回來一般。
院中的一磚一瓦我都熟記于心,這裏是我兒時的遊樂場。可是已經物是人非,我想,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栽倒在地上,腦袋沉重不堪,渾身開始打哆嗦,一時冷一時熱。我想就這樣躺着。即使死亡立刻降臨,我也沒有了反抗的能力。我想就這樣死在地上,死在這個我熟悉的院子裏。
耳畔響起嘈雜的呼喊聲。
“哥!哥?!”
......
還有李茜的抽泣聲。
我的腦海中已是空白一片,尖銳的噪音在我耳朵裏響個不停,一瞬間天翻地覆。
不知不覺中我被人移到了柔軟的床上,牙齒開始打顫。不斷升高的體溫讓我的意識變得模糊。
我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現出那些人死時的模樣,生物老師看着我的眼神,小白的故作堅強,教導主任那絕望的眼神,冬瓜叔忍痛傻笑的樣子。一幕幕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的心髒經受的一波又一波的沖擊。
門外傳來争吵聲。
“他一定是中病毒了!”
“中你媽的毒!”
“你說什麽?!你他媽還牛什麽牛!别忘了現在已經不在一中了,還有你那飛哥,馬上就要變成喪屍了。哈哈哈,你還牛逼啥啊你......”
“嶽青,你夠了!”
“你他媽也給我滾遠點!走狗!不想死的從現在開始就聽我的。這裏由我接管了。”
“聽你媽逼!”
随後又傳來一陣打鬥聲,最後以姚胖子的辱罵聲響起而宣告結束。他們幾人全被推搡着進入我所在的那間屋子,一個個鼻青臉腫,唉聲歎氣地坐到地闆上。
我說不出話來。看着坐在床邊的李茜,孩子從她手中掙脫,在床上亂爬。李茜的雙眼通紅,我卻連安慰一句的力氣都沒有,身子不住地顫抖着,呼吸聲變得格外沉重。
李茜看了我一眼,伸出手摸摸我的額頭,又立馬收回去了。我知道,一定很燙。她臉上那傷心的神情轉變爲焦急,走出門去了。二愣子在床上亂爬也沒人管,他在我身上爬來爬去,又用手挖我的鼻孔。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茜打來一盆熱水爲我擦臉,又用冷水打濕毛巾放到我的額頭上。
終于,我沉睡了過去。
在夢中,我忘卻了一切,疲勞、朋友、逃亡,全部被抛諸腦後,深深地沉浸在了回憶中。過往的一幕幕開始在我的腦海中放映,我像個局外人一樣浏覽着往事。
像是一個虛無的點懸浮在空中,沒有質量,沒有形态,不斷在不同時段不同場所之間交錯變換。
畫面中,一男一女模糊的身影站在一扇大門前,背景中飄着大雪。我試圖看清楚他們的長相,卻是徒勞。因爲無論他們離我有多近,我也隻能看到大概的輪廓,他們的臉龐像打了馬賽克一樣模糊不清。女人放下一個用袍子包裹住的嬰兒,離去的腳印很快便被大雪掩蓋。
我想要去救那個孩子!但那個地方我怎樣也想不起來,明明有種很熟悉的感覺。直到門口出現一個老頭,是李大爺!原來是敬老院的門口啊。
那個嬰兒是我?不知道。一直以來,我的腦海裏時不時會浮現出這一幕,我不知道這是我一手締造出來的夢境還是真實的記憶,無法分辨,但照理來說當時自己那麽小不應該擁有記憶的能力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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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切換了。出現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是我!
“一定要好好學習哦。”陳奶奶把一隻粉紅色的書包遞到我的手中。上面畫着hellokitty的彩色圖案。
我看着奶奶手上的皺紋,憋住淚水,抿住小嘴。吸了吸鼻子,重重地點頭:“嗯!”
“哈哈哈!傻鳥。哪有男孩子用那種書包的。”王大爺他們在一旁吸着煙,取笑着奶奶們。
“你們一群臭老爺們懂什麽!顔色多鮮豔啊。小飛啊,别理他們,好看。”
“我說别叫她們去買啊,就會壞事!”“對、對!”“永遠辦不成個事兒。”老頭子們盡情地取笑奶奶們沒眼光。
于是,我,一個孤兒,背着一個粉紅色的書包,在小學裏忍受着嘲笑度過了六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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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再一次切換。
“我去!”劉大爺推了吳大爺一把。
“我去開家長會!”王大爺推了劉大爺一把。
“你們打一架決定吧。”奶奶們在一旁煽風點火,“你們不是挺能打的嗎?”
“打就打。”“出來啊你!”
......
“不算數,哪能拿鞋子砸呢?!”
那時候,我的成績一直位于全班第一。每當開家長會的時候,他們總要打一架。
後來,我變了。上初中時我開始和學校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抽煙打架。我受過太多的冷眼,我發現,我越善良越老實他們卻更加積極地嘲笑我,捉弄我。一旦我變得兇惡他們反而對我尊敬有加。
從那以後,我決定要做一個壞人。
那時候,我的成績一落千丈。開家長會的時候爺爺們還是會打一架,打輸的去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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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飛,你到底有幾個爺爺?”小學五年級時,同桌的女生問我。
“很多。”我說。
“很多是幾個?”
我扳着手指數了數,已經患肺癌去世了的李大爺。還有王大爺,劉大爺,吳大爺,廖大爺,陳大爺。“六個!”
“哇...我也好想有這麽多爺爺。”
......
------靈魂蛻變的分割線。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緩緩睜開眼睛,二愣子呈大字形趴在我的胸口上,屁股正對着我的臉。
“飛哥醒了!”李茜那蒼白的臉上露出喜色。
“哥啊~”姚胖子抹了抹眼淚,說道:“你終于醒了,我的哥啊~”
還來不及高興,門便被一腳踹開了。嶽青帶着他那幾個兄弟沖了進來。隻見他一臉淫笑着說,“把她拉出來!”
“你們想幹嗎?!”胖子攔在李茜的身前,我看着他那鼻青臉腫的樣子,暗暗捏緊了拳頭。
“嘿嘿。當然是潇灑潇灑啦,哈哈哈。”嶽青笑道,露出一副喪心病狂的嘴臉。
我的身體還很虛弱,來不及起身阻止,姚胖子已經被一拳砸倒在地了。緊接着李茜被嶽青幾人拖扯着,她似乎已經預料到了什麽,死死掙紮,卻逃脫不得。很快便被拖出門去。
院子中傳來李茜的呼喊聲與嘶吼聲,又傳出嶽青幾人的唏噓聲,挑逗聲。我聽見衣服被撕破的聲音。
“飛、飛哥。别...”張建成試圖阻止我,“我們連刀都被他們搶走了。”
“相信我。”我對他點了點頭,扶住他走出門去。李茜倒在地上,雙手死死護住胸前,衣服已經被撕破。
“住手!”
我這一喊,嶽青被吓了一跳,看見是我,眼中首先閃過一絲畏懼,又立馬恢複了過來,眯起眼睛打量我。“喲。你他媽哪位啊?”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放了她。”我冷冷地說道。
“哈哈哈,你以爲你還是一中老大?你不看看這外邊?”他指了指敬老院大門,門外圍着一大群喪屍,對着我們咆哮着,把手伸了進來揮舞着。
嶽青他們在逃出停車場時死了一個兄弟,現在還有四個人,他們握了握手中的刀。嘲笑道。
“飛哥,你莫不是想開第一槍吧?”“哈哈哈,如果他從我胯下爬過去,我倒可以考慮給他也嘗嘗鮮。”
看着他們那禽獸不如的樣子,我突然起了殺心。
“喲,快看他的樣子,他好像要吃了我們似的。”“啊~哦尼醬,人家好怕...哈哈哈”
“你們的羞恥心都到哪去了?”我把手放到腰上,摸到了那把冷冰冰的手槍。
“這已經是世界末日了,無所謂羞恥。”嶽青說。
“你錯了,災難不會使高尚的人情操消失,人們甚至比和平時期更需要它。”這都是李茜教我的。
下一刻,響起四聲槍聲。四具屍體應聲倒下。他們來不及驚訝,一個個瞪大眼睛,死了。我說過,我學過開槍,這麽近的距離我閉着眼睛都打得準。而其他人也是瞪大眼睛看着我,李茜更是滿臉驚恐。
我不知道他們是在驚訝什麽,是因爲這把槍,還是因爲我殺人了?
對,我殺人了。我殺的不是喪屍,是活生生的人,可是在我心裏,他們比喪屍更可惡!
我面無表情地收了搶,在他們的吃驚下緩緩走進門去。
門外的喪屍受到槍聲與鮮血的刺激,變得更加狂躁,更用力地怕打着鐵門,似乎是要把自己的手也拍斷。黏糊糊的唾液長長地挂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