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考慮一下,”宋康正坐在肖薇的床邊幫她調着點滴的快慢,看着上面的玻璃瓶轉向杜鶴林問道,“要住多久?”
“醫生沒說,要看檢查的結果吧?”杜鶴林說道。
“那我回去拿點東西吧?”宋康正說道,“能吃東西了嗎?”
“不行,”杜鶴林搖了搖頭,“醫生說明天檢查之前都不能吃東西,不然會影響檢查結果的。”
“你想要點什麽東西打發時間?”宋康正看着自己的母親問道,聲音低了幾個分貝,顯出一種做兒子的溫柔來,肖薇的心此刻就仿佛被填的滿滿當當,“随便拿幾本書過來吧?”
宋康正點了點頭,朝外走去。
“我和你一起去。”杜鶴林叫住了宋康正追了上來,她問他,“你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袁兆鋒嗎?”
“爲什麽要說?”宋康正冷冰冰的問道,想起白天袁兆鋒和自己說的事情,他就有些心口發堵,不知道該不該将這件事情告訴杜鶴林,這到底是她一直在追查的事情,即便是繼續這樣查下去也還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袁兆鋒有欺詐的嫌疑,反倒是他的親口承能讓這件事情闆上釘釘了。
“你難道看不出來你媽媽最想見到的人還是他?”杜鶴林說道,“聽說前一天晚上也是兩個人在一起吃了頓飯,晚上就腸胃炎爆發,醫生說是長期的壓力引發的。”
“不是說胃部可能有腫瘤?”宋康正狐疑的看着杜鶴林。
“對啊,”杜鶴林點點頭,“醫生說幸虧這次的腸胃炎爆發的比較及時,能夠充分的暴露出你媽的腸胃情況,如果沒有這個巧合,可能到發現腸胃問題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
“是嗎?”宋康正上下将杜鶴林打量了一遍,然後問道,“在公司工作的怎麽樣?”
“哪方面?”杜鶴林笑着問道。
“還适應嗎?”宋康正問道。
“你隻是關心這些嗎?”杜鶴林挽住了宋康正的胳膊,“其實說真的,在公司做比做記者輕松的多,做記者要跑很多事情,要見很多人,比如這次做這個系列,采訪的主要是一些失敗的企業家,我心口真的是憋了很多的負能量,每個人都有很多怨念,難得你去,就會拉着你一直說,然後咧……所有的負能量集中在我這裏爆發,我的情緒就變得越來越失控,不然……”她說着頓了頓,“我也不會用那麽激進的方式做事了,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
“沒有,”宋康正将杜鶴林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撥了下來,“自己想通了就好。”
“但是袁兆鋒的事情我沒有放棄查。”杜鶴林的笑意一凜,看着自己被撥下來的手,“我知道你和孫沁歌在一起,爲了她你犧牲了你的立場,我沒有指望你會幫我,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掣肘!”
“不會,”宋康正說道,眼神專注的盯着前方,快步的朝着自己的車的方向走去,他的心說不上是什麽感覺,孫沁歌失蹤了一天沒有和他聯系,她做到了她當初告訴他的事情——她會包庇袁兆鋒,會不遺餘力的保護他。
“回公司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麽樣?”杜鶴林絲毫感覺不出宋康正的異樣,繼續問道。
“還沒想好。”宋康正說道,他暫時還不想告訴杜鶴林自己打算辭職的事情,免得引起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宋氏企業的事情他還打算再權衡一下,他想知道孫沁歌對這件事情怎麽看。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一切翻篇,袁兆鋒縱然是有千錯萬錯,總歸有一件事是說對了,宋濂的死除了怪他自己,怪不到任何人頭上。
不僅僅是宋濂,可以說,杜氏夫婦的死也是一樣的。如果當初不是杜氏夫婦對宋氏的股份觊觎,就不會想方設法的叫宋氏出現運作的困難,整個案子的失敗與其說是遇見了神一樣的對手,不如說是遇見了豬一樣的隊友。
宋康正知道,現在将這一切告訴杜鶴林,她是絕對不會接受這個事實的,所以他讓她自己去調查,查到自己死心了爲止。要說怨袁兆鋒,真正怨得上的大概還是被抛棄了一輩子的肖薇,二十多年前當他們還是學生,他一窮二白的時候,肖薇不顧這種身份的懸殊,選擇和袁兆鋒在一起,卻被他丢下。
十七年前的時候,宋濂死了,本該陪在肖薇身邊的袁兆鋒毅然決然的再次人間蒸發,宋康正也無法理解到底自己的母親哪裏對不起這個男人了,叫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這麽對她。十幾年後的今天,再次相遇,他就算是不再愛她了,也至少應該像是一個朋友一般的相處,可是袁兆鋒的冷言冷語,卻像是刀子一樣劃着肖薇的心。
這一切大家都不說,不代表大家都沒有看到。
……
第二天早晨,宋康正在肖薇的床邊睜開眼睛打了一個哈欠,捏了捏自己的脖子,渾身上下像是要散架了一般的難受,他看着肖薇說道,“我先去公司了,你有什麽事情打給我。”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回公司接管公司的事情?”肖薇看着宋康正說道。
“讓我考慮一下。”宋康正說道。
“你知道公司的幾個董事和副總,都對我的位置觊觎,一旦我被踢出了管理層,那麽宋氏的未來就和我沒有任何一點關系了,我絕對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的。”肖薇說道。
“媽……”宋康正看着自己的母親,長歎了口氣,“你現在應該關心的是你的身體不是嗎?公司的事情,即便是這樣了,又能怎樣呢?宋氏已經走到了這個規模,早就不是當初的家族企業了!”
“你以爲宋氏是你父親一手建立起來的嗎?”肖薇看着宋康正問道。
宋康正轉而看着肖薇。
“我和你爸爸結婚的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他在社會上打拼了一年,在一家小型的律師事務所一面打雜,一面參加司法考試。我一畢業就結了婚,我認識他其實才兩三個月的時間……”肖薇看着宋康正說道,她覺得自己總是将過去隐瞞起來對于宋康正來說,并不是什麽好事兒,“我是賭氣才嫁給你父親的,事實上那個時候我對家庭也好、對婚姻也好,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盡什麽責任,然後我就開辦了一家公司,但是你知道你爺爺是做什麽的,我從商對他的影響不好,所以退而求其次,我用你父親的名義注冊了這家公司,從起步到成長,每一個單子都是我一個人一手做的,宋氏最開始不是做房地産的,而是做房屋租賃的中介,我一個人一張單子一張單子的跑,一個客戶一個客戶的找,那個時候洛城的中介還很混亂,我制定了行業的規則,到現在所有的中介公司都還在按照它在執行。公司最輝煌的時候,你父親以他是法人爲由接管了公司,你又到了受教育最重要的時候,我便退居幕後,将公司全部交給了他。”
“事實證明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做生意的人,凡事急功近利,從來不求深度的挖掘,在那個遍地是黃金的時代這麽做是可以的,甚至當時年利潤率達不到45%的單子,他根本連看都不看。97年金融危機,所有在之前潛藏的危機一次性爆發出來了,牆倒衆人推,雖然說最後這個壓死駱駝的稻草是我和袁兆鋒一起放上去的,可是說到底,就算是沒有袁兆鋒、沒有我,也還是同一個結局。”
“這些年我沒有告訴你,沒有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是因爲我覺得既然他已經死了,我應該爲死人保留應有的尊嚴,可是現在這個尊嚴已經影響到我的生活了,”肖薇說着拉住了宋康正的手,“作爲母親,我這麽争、這麽搶,你以爲是什麽?我就是想留給你一些東西,賺錢有多不容易,我們這一代人比你清楚,一個好的平台有多麽重要我看的比你透徹,天高才任鳥飛,海闊才憑魚躍。我已經到了這把年紀,可以退休了,我無所謂,但是宋氏是我一手帶大的,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心血最終成了别人的上馬石,所以我才希望你去公司,接手這個工作,你是個天生的商人。”
“如果不是爲了赢袁兆鋒,你真的會去做金融嗎?”肖薇看着宋康正問道。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宋康正用很疲憊的聲音說道,每個人都以爲自己了解他,每個人都希望他能夠按照他們設計好的道路去走,對此他根本就不想解釋。
“什麽時候有空,帶我見見那孩子吧?”肖薇說道,“說到底那孩子沒什麽錯,到底也是宋家的人。”
“這件事情再說吧。”宋康正點了點頭,這件事情看宋思思的意思,他知道如果宋思思聽說肖薇病了,肯定不會吝惜自己的憐憫之意,可是這樣就顯得他們太過卑鄙了。從醫院離開,宋康正趕到了公司,他從咖啡店的玻璃窗上看見孫沁歌來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松了口氣朝着樓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