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頭已經沒有剛才在醫院裏時那麽痛了,但還是隐隐有些痛。經過一家藥店的時候,我走了進去,把症狀給藥店老闆說了。藥店老闆給我撿了兩副中藥,并且一再囑咐我要用桑樹枝燒的火來煎熬,藥效更佳。
我謝過藥店的老闆,拎着兩副中藥走出了藥店的大門。
我是誰?來自哪裏?如今又要去哪裏?我茫茫然不知所緻。信步慢走,隻覺得天地之大,沒有我的立身之處,我就像是一個棄兒,在這個城市的街道遊蕩。
我的眼光忽然被立在一個大商場前面的屏幕吸引住了,屏幕上正在報道一則新聞:各位市民,今天在市中心醫院發生一起兇殺案,作案的歹徒是一個去該醫院就診的精神病患者,名叫張樂,今年二十一歲。他持刀在一間病房裏殺害了市中心醫院著名的外科大夫李繼明。
這起兇殺案裏面還有一則小小的插曲,就是一個因車禍來曆不明住在該病房裏的年輕人曾在李繼明大夫被殺害之前,預言他今天會死亡。這的确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他爲什麽會提前知道李大夫會死亡呢?據在場的目擊證人蘇小龍大夫講,這個來曆不明的年輕人因車禍失去了記憶,體溫高度四十六度,而心律、脈搏均正常,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怪人。這個怪人在歹徒張樂還未持刀沖進病房前,聲稱在李繼明大夫的額頭上看到一個黃色的字體“死”字。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住在病房裏的怪人用木架子砸暈歹徒後,也逃離了醫院,至今不知所蹤。
沒想到的是,兇案還繼續在延續。歹徒張樂在被押往警局的途中,又殘忍的殺害了一名警察,跳車逃跑了,目前警局正在全力緝拿逃犯,凡是見到那個歹徒的每一位市民,請你們提供線索,警局将有巨額的獎賞。
呼籲各位市民注意,請你們不要私自一個人外出,也不要到公共的密集場所,防止這個名叫張樂的歹徒繼續作案……
屏幕上播音員富有磁性的嗓音還在繼續,我一個字也聽不到了,心裏想道,那個警察果然死了,歹徒繼續在逃,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怪人……
我手一松,手裏拎着的兩幅中藥“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兩手竟似連兩幅中藥的重量也承受不起。
我對着天空仰天狂嘯起來:“你們告訴我,我是誰?我該回到哪裏去……”
我尖銳的叫聲引起了過路的市民注意,遠遠地在指着我,小聲的議論着,我忽然看到崗亭有兩個穿着制服的人向我走來。
壞了,他們有可能把我當成那個在逃的殺人犯張樂了?我趕緊從地上撿起那兩幅中藥,飛也是地逃離了那兩個穿着制服的人的視線。還好,他們并沒有追過來。
我拎着兩幅中藥在街道上飛跑,管不了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什麽樣子,反正我已經成爲了這座城市市民眼中的“怪人”。
我一陣猛跑,将那座城市遠遠地抛在了身後,已經是到了這座城市的郊區,眼前一條茫茫的大江阻住了我的去路。
我看看逐漸黑下來的天色,心裏沒了主意,該去哪裏呢?
一艘即将抛錨起航的大船映入了我的眼簾,我心中一動,喊道:“老伯,你要去哪裏啊?等等我……”
船上的老頭大聲的回答我:“年輕人,我們是去湖南,你要去哪裏?”
湖南?我的腦海中不知道怎麽沒來由的就冒出“湖南鳳凰”這四個字來,趕緊應道:“老伯,我去湖南鳳凰,你能載我一程麽?”
船上的老頭沒有立即回答我的話,好像在跟船上的乘客商量着什麽,一會兒才一邊回答着我,一邊将船慢慢的靠攏岸來。
我在船老大的攙扶下走上了那艘大船,老頭一見我拎着兩副中藥,趕緊關心的問道:“年輕人,你身體有病,還要遠行?”
我見老頭問起,眉頭一鄒,扯了一個謊:“老伯,我爺爺病得厲害,躺在床上已經幾天幾夜沒吃沒喝了,家裏來了電話,要我趕緊趕回去,所以才帶病趕路……”
老頭将我安排在一間邊窗裏住下,臨走的時候囑咐我說道:“年輕人,我姓歐,叫我老歐就行。此去湖南有兩天兩夜的路程,你就安心的在船上住着休息,好好養病。這兩幅中藥我拿去等會叫船上的夥計李二給你煎好之好給你端進來……”
老伯拎着兩副中藥轉身就走,我突然記起藥店老闆的囑咐,拉住了老歐,說道:“歐老伯,你船上油桑樹枝麽?這藥得用桑樹枝煎熬,藥性才會更好……”
老歐鄒了一下眉頭,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拍腦袋,說道:“年輕人,你運氣還真好,我船上的那個夥計李二剛好是養蠶的,他砍了一些桑樹枝在船上。”
我趕緊謝過歐老頭。
天慢慢的全黑了下來,我躺在邊窗裏的床鋪上閉目養神。水漲船高,像是起潮了。大船搖動得厲害,我隔着窗子看到船上那根合抱粗細、高聳當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啞啞地響着,看樣子真像是随時都會倒下來。
月亮夠大也夠圓,隻可惜才出來不久就被烏雲給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洶湧,一個接一個地卷起來拍打在岸上、石頭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聲,激發出萬點銀星。
大江上蒸騰着白茫茫的霧氣,我的潛意識裏覺得還在哪個地方見過這樣的江景一樣,可就是想不起來。
我掙紮着下了床,将邊窗的門打開,一股江風撲面而來,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我倚在門邊,看到那頭發花白的老歐一聲不吭地抽着煙,不時翹起腳來,旱煙袋杆子磕在鞋底上,笃笃有聲地落散着小火星子。
把舵的是他兒子歐明雄,個子高高的,頭上紮着布,濃眉毛,大嘴,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撐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邊竈頭上,夥計李二正在升火煎藥,一把把的樹枝塞進竈頭裏,發出劈劈拍拍的響聲,火苗子不隻一次地穿出來,差一點就燎着了他的眉毛。
我聽到那個李二嘴裏在嘟哝着,“嘿!煎藥就煎藥吧,幹嗎還這麽講究?非得用桑樹枝來燒火,怎麽?桑樹枝燒的火是冒藍煙兒?”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老歐微微咧着嘴笑,一絲絲的白煙,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縫裏鑽出來。
“岐黃譜上說過,桑是屬涼的,用桑枝點火,八成兒是去火吧。”翻着兩隻大腫眼泡,咂了一下嘴:“噢,準是清火氣,清心補肺吧!”
“清心補肺?”李二一臉的疑惑:“這麽說,他是得了肺病?年紀輕輕的……真可憐。”
“别瞎說!”老歐立刻又正經了起來:“這話要讓人家聽見,絕饒不了你,你嘴裏要積德!”
李二端着一張黃臉,道:“我隻是瞎猜着玩罷了,我說嘛,這個年輕人像一個怪人似的,一看就覺得神秘兮兮……”
一面說,他直起腰來,用一根白木頭藥杓子在大罐子裏攪着,濃重的藥氣随風飄散開來。接着他用一個小小的藥濾子,把罐子裏的藥汁濾出來,不過是小小的半碗藥,又濃又綠的顔色。
李二用鼻子聞了聞,皺着眉毛說道:“這是什麽味呀?怪裏怪氣的!”才說到這裏,他立刻眼睛發直地注視着前方,悄聲的對老歐說道:“看!那個難說話的客人來了!”
我聽到李二和老歐的一問一答,聽到他們說我是個怪人,不僅在心裏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