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_86309第二天上午,高子谕召集研發中心和采購中心開會。我和紀均澤自然都得去,到了會議室得時候,高子谕和周聞笛已經在場,而周聞笛拿出幾個實驗室常見的那種裝香精的小瓶子擺在桌上,另外還有一堆的聞香條。
看到這種陣勢,不用說今天的會議主題是讨論産品的。我還是選擇了一個離他最遠,也不能跟他對視的位置坐下來,而紀均澤則理所當然的坐在他的旁邊。
人都到齊後,秘書鄭秋薇還有周聞笛,都幫着把瓶子裏的香水噴了一些在聞香條上,然後一一遞給在座的所有人。今天來這裏開會的,主要是研發中心的調香師,還有我們采購這邊的一些員工,至少在專業上相對于公司其他人,對香水會有更專業的了解和鑒别。
“這是一款最新調配的香水,大家聞了以後,都根據自己的經驗來點評一下。”高子谕說道。
聽了這話,我也拿着聞香條放在鼻端仔細的嗅了一番……
一開頭就像被一塊黑色的陳年木頭砸到,是的,是有年頭的木頭,不是那種新鮮的、純淨的白檀木。之後是一陣清新的海風,把人一下子沖到了另一個世界,伴随着青翠而豐富的植物香,回味之中好像是蕨類植物的味道,還有着木質清香的香根草、辛辣的橡木苔、帶着泥土氣息的廣藿香讓人不時地聯想到森林,綠意無限,清新不已,有如漫步于雨後的原始叢林。之後的味道就這樣越來越輕盈,越來越飄渺,但開頭的那種肅穆的木香始終穿插其間,成爲一種穩重又暗黑的基調。
似乎,我被這支香水感動了,首先很溫暖的一個味道,會讓你想起曾經的一個盛夏,溫柔明媚,滴淚成冰。?另一方面又含着一種難言的哀傷。用過那麽多款香水,隻有這個讓我有了哀傷的感覺,這是一種男性化的,一種隐忍背後的無奈和悲涼,聞得久了,這股味道會讓你有一種窒息的痛……
大家邊聞邊讨論,差不多十分鍾後,陸陸續續的發話了。周聞笛第一個開口描述說,“挺特别的,如香似熏,亦甘亦苦的味道。沒有感到中調和尾調之間的間隔,幾種主要的香料都同時出現,而且融合度也很高。紙莎草和香根草帶來的幹燥偏粉的木質感,連同熏香、皮革、以及香辛料的味道混合成一種幹燥木質氣息,但同時,茶葉和鸢尾又柔化了這種本應生硬的感覺。”
研發中心的另一個女調香師也認真描述了自己的想法,“難以形容的味道,确實略帶森林質感和一絲清涼的木質香,在我聞來有很明顯的苔藓氣息,像置身于雨後森林,泥土被沖刷過,鮮綠的苔藓濕漉漉地,杉木葉子的氣息彌漫在空氣裏,清氣回轉。”
“其實大家隻說到了森林木質的清新感,我倒很明顯感覺到寺廟的味道。我雖對佛教毫無了解,對這瓶香水也不了解,但是它确實是在我聞過的香水中,最有寺廟感的一款。”
其中一個資深的男調香師接着描述說,”這支香水,整體帶有輕度粉感的木質辛香氣,中間香根草與鸢尾感覺相對穩定……個人感覺,它在調配方面真的很有心思,由香根草,皮革、焚香的熏感帶出空靈神秘,而冷調的鸢尾粉感則帶來冷漠肅穆,從而構架出寺院的感官氣息,聞得久了,你腦子裏會想起一種綿綿悠長的寺院鍾聲。“
說到這裏,在座的很多人都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空靈、有禅意、有香火味,寺廟的深遠清幽,鍾聲滌蕩,森林帶來的自然氣息……是它最主要的基調。”
聽到大家評得差不多了,高子谕面色平靜的把目光轉向旁邊的紀均澤,“說說你的看法。”是的,在所有人中,他也最關心紀均澤的想法吧。
紀均澤慢吞吞的雙手抱在胸前,緩緩開口,“味道是無影無形的,一千個人總有一千種看法。剛才聞了一下,坦白說在我看來,從頭到尾都是粉感和藥感的組合,木質也顯得有點輕薄,甚至,還有屍油的味道,給人的整體印象就像是葬禮的沉悶,特别是心情沉重的時候聞着更是心煩。僅這一點就不想噴在身上。”
“……”聽到他這個批判,高子谕沒作聲,示意他繼續說。
“但從另一個層面來看,這也是一款非常有精神意念的香水,就如大家所說的,像走進了一個廟宇,能聞到很多陳舊的木頭味,以及灰塵味,燃燒的焚香味,陰郁低沉。好像真的走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感到十分的安定,是一款會讓人靜下心來的香。”
紀均澤做出這樣的評價,其實也和他的職業特性相關,他的鼻子更靈敏,自然能聞到别人聞不到的味道,也能得出截然不同的評香感受,但不管怎樣,還是能看得出來,這支香水确實有震撼到他。
高子谕配合着紀均澤的評價冷笑了一聲,就宣布道,“你們也看得差不多了,那我說下,這款香水的名字就叫‘南瓶晚鍾’,由我在這兩個月在法國那邊完成調配,接下來可以正式進入試産階段。”
“啊?”所有人聽到這裏都一陣唏噓,南瓶晚鍾研究這麽久,改來改去,就被他在法國閉關兩個月就完成了?最重要的是,他壓根都沒嗅覺,到底是如何創造出這樣奇妙的味道來的?
正當大家疑惑不解的時候,周聞笛又在旁邊充當他的禦用發言人,補充道,“高總在法國工作了多年,跟格拉斯那邊不少的公司和研發基地有合作,所以南瓶晚鍾這款産品就在那邊的實驗室調制成品。接下來,‘南瓶晚鍾’要試産推入市場的話,最先解決的還是香料和香精這一塊,因爲蕙蘭目前的香料庫存,并不能滿足這款産品所需,尤其是焚香、沉香、香根草這幾大塊,采購這邊要做好後續的計劃。”
說完以後,再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差不多就可以散會了。大家紛紛走出會議室,都有些怏怏不樂。畢竟高子谕這個要求,太過于‘獨斷專行’,自己根據自己的想法就把南瓶晚鍾最重要的研發部分完成了,讓專門做調香師那批人成了擺設,隻是執行他的意願。而且很明顯,今天這場會議,并不是研讨,不是商量,而是他下達命令而已,别的調香師有意見不能修改,難免讓那批人有點悶悶不樂,尤其是紀均澤。
晚上回到家,紀均澤還在拿着開會時的那小瓶香水,在書房裏研究,他噴在聞香紙上,一邊聞,一邊在一個紙質的筆記本上記錄什麽,同時還在旁邊的電腦本上搜索,眉頭緊皺,特别專注。
我做好了晚飯,端到餐桌上,叫了他幾次都說不忙,讓我先吃。甚至連他放在客廳裏忘了拿的手機也震動起來,叫他去接電話他光隻顧着答應,一雙眼睛還是盯在電腦上,跟着了魔一樣!
聽到手機一直在叫,我隻得去客廳幫他拿手機。手機拿起來習慣看來電顯示,上面的名字隻有一個字——‘安’
我一邊把手機拿到他面前,一邊随意的問到,“有個叫‘安’的給你打的電話,是誰啊?”
紀均澤聽到這個,猛地擡頭,像是被驚到一樣,立刻從我手裏‘搶’過手機看了眼,“哦,這是一個老同學打的。”
“老同學?”我雖然從來沒往方面懷疑過,也覺得很無聊,但真正遇到的時候,憑着女人的直覺,我還是忍不住問道,“男的女的?還有你爲什麽不接電話,幹嘛挂了?”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僵硬的笑笑說道,“按錯了,我出去重新給對方回個電話。”
我沒多想,順便在他筆記本電腦面前坐下來,看到他在一個網站上查化學成分,同時紙質的本子上也龍飛鳳舞的寫着一些潦草的字,跟醫生開的處方單子一樣,壓根不知道寫的啥。
等到他說了兩三分鍾的電話進來,我又問,“你這記錄是什麽?”
他似乎送了口氣,坦誠到,“就是高子谕那款‘南瓶晚鍾、’的一些成分而已。”
看到紙上寫的幾十種成分,我也并沒什麽好驚奇的,一般人的鼻子隻能問出香水大概的基調和味道,而身爲專業調香師的紀均澤卻可以把裏面所有的成分都嗅出來,在常人看來确實不可思議。
“你是寫下來研究,看有什麽改進的地方?”我問紀均澤,因爲實在搞不懂他這麽沉迷于此,到底是幹啥?
“哼,”他臉色沉下來,“我還能有什麽可改進的,況且連他怎麽調配的,我都一無所知。”
“你不是把這款南瓶晚鍾的成分都記錄下了嗎?”
“記住成分有什麽用,得知道調配的比例才行,這是最根本的。”
對啊,我差點忘了最關鍵的因素。不然蕙蘭每年推的那麽多的新品,如果這樣輕易就能被調香師聞去配方,豈不是早就山寨完了?看紀均澤糾結的表情就知道,即使已經達到了他這樣的水平,有再天賦秉異的嗅覺,拿到别人的作品,也很難模仿。
從理論上說,調制一款香水好像就是根據‘感覺’按照‘比例’把各種香精加在一起,但是這個感覺和比例,卻是最磨人的,也是‘調香師’和‘調配工’的區别。一種香水,至少含有300種以上的成分,如果這些成分種類、比例稍有差錯,就會‘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甚至前功盡棄。
所以香水的制造,不是你精通化學知識就可以完成,人的感覺很難用化學方程式表達出來,必須将感覺到的香味牢牢的保存在記憶力,然後去制造,它需要你有非常豐富的想象力、特殊的嗅覺記憶力,持久的忍耐力。
紀均澤跟我說了幾句後,又忽然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面色沉重的說,“如果這款新的‘南瓶晚鍾’,真的是高子谕在失去嗅覺的情況下,在兩個月之内創造出來的……那我,估計跟他差了一個銀河系的距離了,不得不徹底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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