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裏,方腦殼跟老鐵頭要煙袋,自己裹了根旱煙抽着,熏得小猴六和猴蛋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然而,除了猴蛋喊臭之外,誰都沒有吭聲。不知是因爲跟舞夜他們分别,沒有小的們在身邊,耳根子一下子清淨了,有點不習慣,還是因爲這一路發生的事兒太多。
老鐵頭對着大家指指點點,數了一會兒,歎着氣摸着額頭,心力交瘁的模樣。
“鐵頭老哥,你跟我說,咱們這兒還有幾個人?哪些還在,哪些不在了!”方腦殼嗆了口煙,腦袋低垂,一陣咳嗽後問老鐵頭。老鐵頭也是死氣沉沉的,說:“文寬還在,柱子和我,還有你,老大老二。從白川河出來一共十一個人,現在就這麽幾個了。老鬼被人家關在地牢裏面,不曉得死球了沒!先生被兇靈搞死,屍骨無存!最慘的還是小河南和二流子。現在老三這個樣子,有救沒得,都找球不到!早認得這樣,還來做錘子……”
“好端端的十一條硬漢,可惜了!你這兩個娃兒,不知天高地厚,還笑嘻嘻的!”方腦殼看着猴蛋和小猴六,沒好氣地擠了擠眉頭。“娃娃兒,你說你們出來,得了多少錢?”
猴蛋摸着肚子,鼻涕流出來又吸進去,嘿嘿一笑:“多多呢!不告訴你!”
車子還在繼續往回開。到了一個名叫燕子塘的小鎮,大夥當晚随便找了個賓館住下。賓館比較小,不過房間衛生還可以。一下車我就問方腦殼:“幹爹,按摩去?”
方腦殼愁眉苦臉,歎氣:“心情不好啊,怕是力不從心……還是早點睡吧!”
一夥人除了猴蛋和小猴六大半夜跑到鎮上去吃燒烤,别的都找個大房間躺下了。
在床上,老鐵頭問我:“文寬,真要去部落找老道士?那地方,聽到講危險得很!”
我說:“必須得去!這事兒我想過了,與其跟着白無常他們冒險,還不如直接去求見老道士。好歹我爸的喪禮是他操辦,無論如何,他應該不會拿我當敵人。”
方腦殼有點不明白:“對了,你爸掉天坑裏了,還找不找?”
“不用找!咱們隻需要找到老道士就可以了!”我說。
老鐵頭愕然問:“這……爲啥子不用找?”
“因爲,你們有所不知,我老爸的遺體根本不是灰先生弄下去的,而是老道士有意爲之!這事兒我單獨跟白無常交談過。原本打算撇開六大勢力,單獨潛入部落,打探虛實。不想在這事兒上面,卻被白無常擺了一道,那家夥,得了我的信息馬上就賣了我。”
“呵!白無常就是個劊子手。殺手殺手,要是有感情,那還叫啥子殺手?這樣子哩人,文寬啊!我就不曉得,你當初爲啥子會信任他?這點,幹爹不得不批評你!”
老鐵頭不願提起白無常,就說:“剛剛我已經向賓館老闆打聽過了,去部落的話,進出的前山和後山各有一座橋。别處,都是萬丈懸崖。前面是浮橋,後面是鐵索橋。”
我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雲貴川,各有天險。如此說來,會盟那地兒的鐵索橋,估計就是部落的後山了。這樣來看,進去的浮橋一定平坦!”
聽了我的話,大夥都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柱子就去給車加油,并請了當地一個打簸箕的篾匠,帶我們去部落所在的深山。老篾匠得了些錢,心裏高興,一路上還講起許多與彜人部落有關的趣事:“那裏神奇呀!以前可以進克!我們年輕那會兒,都進去睡姑娘呢!”
方腦殼聽了來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你說啥?”
老篾匠興奮地用一隻粗糙的老手摸着下巴,笑眯眯說:“睡姑娘噻!那裏的姑娘開放得很!進去了就要對山歌,他們有懂漢話的,我們有懂彜話的。對得上了,晚上就偷偷去爬窗子。也有不喜歡對山歌的。一到晚上大月亮,就跑浮橋上來,小夥子們跳下去就抓,一晚上弄得雞飛狗跳的。長得帥氣沒用,得看哪個力氣大,抓住了就是你的!”
大家聽得瞪眼,心想這老篾匠口裏的部落,莫非跟咱們要去的不是一個地方?
“喂喂!大叔,你耍我們的吧?騙錢是小,帶錯路就麻煩了!”方腦殼焦急地問。
老篾匠掏了掏耳朵,問:“你們要去的,是銀眉老道的部落噻?”
我說:“沒錯!是去銀眉老道那兒,可是……”
“是就行了!我說的這些,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啦。那個時候,部落這個地方封閉得很,方圓百裏荒無人煙,啥子文化大革命那些,外面鬧得沸沸揚揚,裏面啥子都不曉得!哎!可惜後來,三線建設之後沒多久,這裏又來了個四線建設。部落就變咯!”
我聽了心頭一震,問:“老爺爺,你也知道四線時期的事?”
老篾匠擠了擠眼睛,從眼角摳了一點眼屎下來,像是想起了一段傷心的往事。
“四線這個事……說來很奇怪。那會兒我們還年輕,幾次跑來看稀奇,都不曉得他們幹啥子,就看他們在各個地方打樁,拉電線,填坑,挖隧道。還有不少人住在部落……”
我打斷老篾匠的話:“你是說,部落裏面有四線時期的人住過?”
老篾匠點頭:“是哩!那兒是他們的工房嘛!我們聽到講,就是那些人把姑娘們教狡猾了,後頭外邊的小夥就不能進去。有小夥進去爬窗子,還有被人一刀砍了腦袋扔下來的!”
我總覺得這裏面有些事兒,大概與龍屍有關,便追問:“再後來呢?”
老篾匠歎氣:“再後來那個浮橋那兒,就經常有人打架。裏面的和外面經常殺刀龍,打一次都要死好幾個人。那個浮橋上頭,最嚴重的時候,都被人血染紅了……這地方天高皇帝遠,誰也不管誰,加上那些年頭外面的事兒都還忙不過來,誰會管這些土匪窩裏的事?”
說到這土匪窩,西南地區确實發生過匪患。1950年至1953年間,解放軍野戰部隊和地方武裝曾在川、康、黔、滇地區進行了持久性剿匪作戰,至今到處都還是剿匪英雄紀念碑。
“後頭打死的人多了,外面的人就不敢進去了。你們這樣大的小娃娃恐怕不曉得,就你爸爸他們那個年紀,小哩時候,肯定都聽你爺爺他們說,有老背背!這個老背背,就是講哩裏面那些,出來搶小娃娃的強人。部落爲啥子人多?聽到講都是從外面搶了些娃娃進去!”
大夥聽了,都默不作聲。心想這老道士一幹人等,都是何方神聖?
老篾匠見大家怕了,又笑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嘛!那個部落不殺人咯。也不搶人咯。裏面有個藥王谷,有時還會到外面給趕集的老百姓發藥哩!”
大夥聽着,不知不覺,已日上三竿,周圍的山形卻變得陡峭了,房屋也變得稀少了。
見大家害怕,這老篾匠竟然坐在車裏,優哉遊哉唱起山歌來。
“小家門前一棵松,風刮葉子來亂蓬蓬。風不刮葉來葉不亂,妹不逗哥呀哥不瘋……”
老人家唱了一首又一首,蒼老的聲音在群山之間中回蕩……
“部落寨子平又平,兩邊住着兩種人。一天到晚刀槍會,血流成河人斷魂!”
唱到這裏,老篾匠往前指了指:“前頭有個名叫斷頭崖的地方,前面有條茶馬古道。古道那兒,有個白茶館。站在白茶館門前,就可以看得見浮橋了。”
柱子把車開到前面,果真在一個茶館對面的公路上停下,咋一看,已是公路盡頭。
我下了車,馬鈴聲叮叮當當,數十匹馬正排成長龍,馱着茶葉從山上下來。
前方不遠處,有個中年男子正将馬隊馱運過來的茶葉,往一輛貨車上面搬運。
見我們過來,搬茶葉的人喊了一聲:“老表!你們也過來買茶葉啊?”
方腦殼笑答:“是哩!先過來看看!看上了。這個地方哩茶葉怎麽樣噻?”
那人說:“茶葉沒得說哩!除了普洱茶,就這個茶好!”
見這人的車停在這兒不走,我擔心礙事,就讓大夥幫這人上貨。這人見一群漢子都來幫忙,别提有多開心。才十幾分鍾的時間,大夥已經給他裝了滿滿一車。
“今天真哩是出門遇到貴人。我本來喊我大舅子一起來哩!他們家有事不得來!”
方腦殼指了指老篾匠:“小事一樁,不過……這個老伯是燕子塘哩,給我們帶路來了。我們一下子不得走,要考察幾天,這個老伯,要是順利,麻煩你帶回去!”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笑道:“好說好說!對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們一下!”
大夥都轉過身看着那人,那人指了指前面山下的茶館:“那個白茶館,看到了沒?我經常在這點進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沒見到開門。我向這邊鎮上的人打聽,有人告訴我,那個白茶,不是給活人喝的。這個地方,聽到說隻有彜人部落的老道士敢進去!”
我心頭一喜,問:“天底下,還有這等稀奇的事?”
“當然!”那人點頭說,“白茶館,這個名字,本來就有點滲人。我起初也不大相信,有一次看見部落的老道士從浮橋過來,見他走進去了,也就跟過去。結果,你們猜,我看見啥子東西了?”這人說到這裏,變得異常興奮,而且還有點兒緊張。
大家都問:“你看到啥子了?”
那人說:“老道士對着空氣說話……吓死我了!”
大夥面面相觑,又見這人摸了摸心口,神色慌張說:“我看你們不像當地的,就提個醒。部落去不得,這個……白茶館,也去不得。去了會死人哩!”
這人說完,帶着老篾匠,跳上車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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