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眉老道找來五尺紅布,先搖着銅鈴,念着經書,圍着我父親的棺木繞了三圈。之後,再叫來四個跟班,抓了那五尺紅布各自捏緊一角,火速将我父親的棺木遮住。随後,老道拿了方便鏟抵住棺木的縫隙,隻說“開!”一聲,原本嚴嚴實實的棺材蓋瞬間移開半米。
圍觀的鄰居都遠遠站着,一個個瞠目結舌,忙不疊地用袖子把鼻子捂住。
“不用怕,貧道剛在你父親身上施了清香咒,加上入殓時在他的眉心處,貼了一道聚陰符,棺木未曾入土,你父親的身體便不會腐爛,也不會臭……”
聽了老道的話,我這才蹑手蹑腳過去,心驚膽戰地站在父親棺材前面往裏邊窺望。
棺材裏邊的光線有些暗,我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父親身上披着一件退伍時帶來的軍大衣。面部就像被太陽暴曬已久四分五裂的黃泥,部分肌肉還露在外面,看上去紅彤彤的,模樣甚是恐怖。等确定棺材裏面躺着的人,就是我父親梁有魚時,我便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不知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别的什麽原因,我竟然發現父親的眼皮好像在跳動。等我湊上前去,再次認真端詳時,才發現動的是那張道符。
我擡起頭,仔細觀察半天,靈棚上面的藤蔓卻紋絲不動,外面也感覺不到有風吹!
見我愣在那兒,老道急匆匆說:“時辰不早了,該起棺了!”
聽說要起棺,我隻好安安靜靜地讓在一邊。
七八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一窩蜂湊上去,拿的拿皮繩,擡的擡杆子,忙得不可開交。
銀眉老道從我家的院子,把大紅公雞抱來,蓋了棺材,将公雞放在棺木上站着,接着對它施了個定身的法術。小青年們則蹲下身子,用力往上擡,不想看上去輕飄飄的梧桐棺木,這時候卻似有千斤,長了根似的黏在地上不動。小青年們急了,便擡頭去看銀眉老道。
老道搖了搖手裏的銅鈴,讓喪葬樂隊将唢呐吹起,将鑼鼓打起,乒乒乓乓的!我看外面,天色陰沉沉,整個天空都呈現出一種罕見的桔黃色。
“起棺!上路咯!”老道抓起一把紙錢,朝空中灑去。
紙錢飄飄蕩蕩,小夥兒們擔了龍杆,腳上發力,一聲吆喝,棺木便離地而去。
這些小青年趁着年輕體壯,一個個虎虎生風,擡了便跑。
出了小樹林,獨臂人陳老伯便開始點喪禮炮,轟隆隆三聲巨響,禮炮的黑煙至上雲霄。
方腦殼他們從屋内走出,也都跟着飛跑的小青年窮追不舍。
路上,刀疤将我拉到一旁的草叢裏站着,勾搭着我的肩,指着從身邊經過的小青年們,問我:“文寬,怎麽樣?這些小夥們,得力不得力?他們都是哪個,曉得不?”
我搖頭,表示不知道,的确這些人我都像是沒見過一樣。
“你當然不曉得,你上高中以後三四年才回來一次。每次來都躲在家裏不願出門,這些小夥子,你上初中那會兒,他們都才七八歲呢!啥子叫遠親不如近鄰?我跟你說,以後你給我學着點。要不然,這次你老爹死了都沒人擡,曉得了不?”
我點頭,表示同意,一時間理屈詞窮,找不到話說。
刀疤突然朝我伸手:“駝背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肯跟你開口。老哥我覺得面子最不值錢,你說,你該給我們多少?喪葬費用五六萬,我和駝背各自掏了一半。照顧你爸那些,藥錢營養品,都不算進去了。誰讓我們倆是你哥的哥們……”
我摸了摸懷裏,發現就揣着兩張銀行卡和一個錢包。一張是在電視台實習時的工資卡,一張是老鐵頭他們在去楊家村的時候,在路上給辦的,說裏面有五萬賞金。
見我錢包鼓鼓的,刀疤就拿過去嘩啦一聲全部抓出來。
“現金都有四千多,你小子哪裏發财?是不是你老舅給你帶來挂号用的?”
“不是!這次,我老舅一分錢都沒給!”
刀疤将信将疑,取出嶄新的銀行卡,拿在手上把玩,問:“老實說,這裏面有多少?”
我照實回答:“差不多,有五萬塊的樣子!”
刀疤表示滿意,笑了笑:“留一萬給你小用,把梁老伯埋了,我跟你去縣裏面的銀行取。鎮上他媽的連個取款機都沒有,有個信用社,比火車站還擠!”
“多謝!過了這事,我再給你們一些!”
聽了我的話,刀疤愣了愣,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成!我弟一看就是個有出息的人。你老哥也不是沒情沒義,隻是……你娃娃嫂,年底生娃娃要用!”
把事兒說完,刀疤就帶着我去追銀眉老道他們。
剛追到一個爬坡的路坎上,就見我老爸的棺材倒立在那兒,一群小青年氣喘籲籲地坐在路邊的草叢裏。一個留着殺馬特造型的小夥子拍着胸口說:“吓死爹了!”
刀疤過去問:“都咋了?繩子沒綁結實?”
銀眉老道和灰先生都在檢查棺木,銀眉老道在前,灰先生在後。見我過來,老道便說:“不用擔心,大概是裏面的符咒因颠簸所以掉了,不礙事!我弄點雞血封口便好!”
說着,一隻手按在公雞的頭上,猛然将雞頭拗斷,沿着棺材的封口處,灑了一圈雞血。
雞血下去,就感覺棺材像是在顫動,發出咕咕的怪聲!
灰先生捏着下巴,讓在一邊,臉色鐵青。
等小夥子們再次擡了棺材,灰先生卻立在那兒并不跟上去,而且滿頭大汗。
我停下腳步問灰先生:“先生,是不是出事了?”
灰先生迷迷糊糊,等身邊的人都往前去了,才說:“天色桔黃,霧氣彌漫。剛才我換了小夥一氣,擡了一小段路,就感覺肩膀酸痛,這棺材的重量,至少是平常的三四倍!文寬,我看,你父親這是要……是要變喪屍的感覺啊!十分不妙!不妙!”
我被吓得不輕,問:“真有喪屍?像小河南那樣?”
灰先生表情凝重,冷汗都冒出來了,回答說:“小河南?那個算不上啥子喪屍!真正的喪屍,和僵屍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僵屍是死屍變的,隻吸血不吃肉。喪屍則是人在臨死前突然被某種東西改變……他們形如死人,卻能夠活動。茹毛飲血,生吞活食……”
“那……是不是和西方的吸血鬼差不多?”
“不!西方的吸血鬼有人類的智商,能夠像正常人那樣潛伏在人群裏邊。這喪屍,除了吃人肉喝人血,到處活吞動物以外,他們啥都不會想!”
我聽得渾身發毛,追問:“是啥子東西,把他們改變的?”
灰先生想了很久,都找不到恰當的話語來回答我。最後,他一邊帶着我去追趕擡棺材的人群,一邊擦着汗說:“曉不到!很有可能,跟兇靈有關!”
“兇靈?殺老鼈和藏獒的兇靈?”我大驚。
灰先生沒有回答。因爲上次我和方腦殼去七棵樹的時候,他和老鐵頭還在荒野逃生。
大夥到了麻石山,眼見老道指揮村民在流沙上面打井,灰先生急火攻心,差點暈死過去,捂着胸口坐在石頭上喘了好半天。有随從的村民給他遞了杯水酒。喝了那杯水酒以後,灰先生的面色才逐漸好轉起來。等他能夠說話的時候,村民已經把墓穴挖好。
我走過去看,發現上面一層是流沙,下面一層,則是夯實的泥土。棺材埋下去,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就在這時,灰先生匆匆忙忙撥開人群往裏面跑!
大夥見到灰先生,都放下鋤頭,站在一邊觀望。
“我說你好個心狠手辣的道士,你要多少錢,主人家會給你的嘛!你這個樣子整,要不得!要不得啊!”灰先生依然用一隻手捂住胸口。
或許是上次的遭遇,讓他有所改變,這下看上去,這人竟有種正義凜然的感覺。
銀眉老道輕輕将方便鏟放一邊,問:“先生對我有意見?”
灰先生指着流沙層:“這兒就是風水學上,明擺着的斷子絕孫墓穴,你偏說什麽什麽大官葬地,你若是把棺材放下去,我估計這兒立馬就會有人嗚呼哀哉!
村民吓得丢了鋤頭就往另一邊退步,誰都不敢再看棺材和墓穴一眼。
銀眉道長鼓掌:“誰不知道我銀眉是彜人部落的老族長?誰不知道我當了三十年的畢磨?啥子是畢磨?畢磨就是彜族人家的法師。被我超度的亡靈,随便喊出來都能滅了一個鎮,你竟然跟我說啥子,啥子要不得?我這就埋給你看!”
一群小青年聽老道這麽說,都跑後回來擡棺材。畢竟彜人部落的影響力,在雲貴高原的确強大。但凡經過白化自治州的小青年,誰都想跑部落裏面去看姑娘們一眼!
據說那兒的姑娘秀美,若不是全國性的大型民族文藝活動,她們基本上不會出來。
改革開放後還好,換做在開放以前,誰踏進部落半步就得掉腦袋!
同樣,聽說部落裏面的人也不允許到外面走動!
沒法,就像韓寒說的,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但少數人随即就會被多數人推翻,所以最後真理依然掌握在多數人手裏。灰先生的話,再也無人願聽。
不僅無人願聽,我估計他再糾纏下去的話,還會挨打!
白無常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輕易出手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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