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頭是晚上大約九點左右下班的,他剛來澡都沒來得及洗,穿着一身工作服就匆匆忙忙來找我。在方腦殼還有鬼螞蚱等人的帶領下,很快來到我的面前。
“梁侄!聽說你路上被綁架了,沒受傷吧?”老鐵頭擦着臉色的汗水問。
“現在沒事了,鐵頭叔,這東西……”我摸了摸手上的背包。
老鐵頭伸手接過去,看了看,淡淡地說:“哦!這個,你先拿着。等叔去見一個人,回來以後再跟你詳談。方腦殼,鬼螞蚱,二流子,你們都給我走!小河南,你留在這兒陪我侄兒子玩。噢!差點忘了,今天是老王的頭七。小河南,你跟梁侄到坡上給老王守靈!”
小河南顯得有點不情願,皺着眉頭問:“鐵叔,咋又叫俺去?”
老鐵頭從口袋裏摸出五十塊錢遞給小河南:“有錢,不會虧待你的!”
小河南得了錢,扭頭勾住我的肩膀便走,老鐵頭等人則轉身急匆匆朝着河道下邊去了。
從隧道旁邊,沿着一些人工修建的階梯往上拍了一陣,我問:“老王是誰?”
小河南回答:“是橋梁車間的,和鐵叔是老鄉……”
“頭七,老王是咋死的?爲啥會在這兒辦喪事?”我不解地問。
小河南摘了根草咬在嘴上,一邊走一邊往山下丢小石子。丢了一氣,突然扭頭将我拉到一塊大石頭的背後,疑神疑鬼說:“梁哥,說來你不要怕,老王,是被鬼掐死的!俺聽柱子說,是長毛鬼。兩米多高,渾身都是毛,手臂可長了,老王被它一隻手就掐死了!”
“咋可能!要真有長毛鬼,爲啥隻掐老王一個人?”
見我不信,小河南就急了。一激動,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你……你爲啥不信……不信俺?俺跟你說,老王是被他掐死了,扔到隧道下面,又被鬥車撞。腦袋都破了,腦髓灑得一地……這個不信你可以去問柱子。”
“腦髓都出來了?真有這麽慘?”一陣冷風吹來,我竟然有些害怕了。
小河南見我面帶驚慌的表情,當下有點得意了。
“哼!俺從來不說假話。這幾天我跟柱子都不敢來守靈。要不是今晚鐵叔和鬼叔他們有重要的事,别說給俺五十塊,就算給俺五百塊俺都不想來!”
我摸了摸頭,心裏有些疑惑:“老鐵頭爲啥給你錢?”
小河南從石頭後面爬出來,繼續帶着我往老王的靈棚那邊走。
“這你就不知道了,老王沒家人,喪葬都由鐵叔操辦。像老王這種樣子,沒人相信是鬼害的,都說是工傷事故,到時候,鐵路局要賠錢。那錢都歸鐵叔!”
“原來是這樣!”我心想,這老王,不會是老鐵頭他們給害的吧?
回想起前幾個月剛看過王寶強演的《盲井》,這老王的遭遇,會不會和盲井一樣?
“你不要亂想,人不是鐵叔害的,上頭前幾天來人,都調查過了。”
怕我誤會,或是冤賴他背地裏說老鐵頭的壞話,所以小河南立即這樣補充一句。
兩人聊着,不知不覺就來到一個平坦的山凹裏。
那山凹的形狀想把椅子似的,從風水學上說,倒是挺适合做陰地。
“這地形不錯!這墳地,也是鐵叔幫忙選的?”我問。
小河南很好奇地看着我:“梁哥,原來你還懂風水學?俺最喜歡僵屍風水這些東西了,你能不能教教俺?俺可以把工資分一半給你……”
小河南唠唠叨叨說了一通,才說出:“地是灰先生幫忙找的!”
“灰先生?是個陰陽先生嗎?”
“嗯!他是鐵叔的老朋友,聽說是個道士,會拉二胡。老王死了的第三天,灰先生就被鐵叔從白化自治州那邊……就是你老家那邊,請來了……”
我馬上打斷小河南的話:“你說,鐵叔有朋友在我家那邊?”
“是呢!灰先生來了,很快就選了這塊地,叫俺們幫忙搭了個靈棚他就走了,說是回去有急事。今天剛好又回來了,這不,鐵叔他們都去接他去了!俺聽說,灰先生那兒有筆買賣,要鐵叔,還有俺們這些人,一同去幹。俺還聽說,這筆買賣,比汶川那筆大得多……”
我心裏一陣亢奮。如果那個叫灰先生的人,真是從白化自治州那邊過來的,說不定他那兒,會有一些關于我父親的線索。盡管白化自治州方圓數百裏,但像我爸那種怪病,無論是道士還是醫生,都應該會有所聽聞。畢竟人口三傳,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就傳開了。
正所謂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知道的人多了,說不定就能找到救命的方子。
想到這兒,我渾身都是勁,帶着小河南開開心心蹦蹦跳跳往靈棚那邊走。
至于小河南說的什麽長毛鬼,我壓根兒沒有放在心上。
來到靈棚,突然感到陰氣逼人,讓人心裏瘆的慌。
我用手機照了照,發現老王的靈棚是用柏樹搭建而成的,大小和農村的豬圈差不多,裏面還燃着一堆煤火。這雲貴高原有個風俗,人若是死在外面,是百分之百不能放置在家中辦理喪事的。一般情況下,死者的家屬把遺體運回來以後,都是用柏樹枝在房屋旁邊的空地,搭建一個草棚子,用來存放棺材,或是供親友祭拜。在我們當地,大家都将這種草棚子稱之爲靈棚。
小河南從靈棚外面的石頭上拿了香火紙錢,交到我手上:“梁哥,去磕幾個頭吧!”
我傻不拉幾站在那兒,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去祭拜一下。
就在這時,老鐵頭給小河南打來電話。
“你們到了嗎?若是到了的話,你帶上梁文寬,用靈棚内的鐵盆,燒半盆柏樹枝的灰,圍着靈棚灑三圈。然後再把棺材前面的紙錢都燒了,一張都不要留!”
小河南結結巴巴問:“爲啥……爲啥要這麽做?”
老鐵頭在電話裏說:“這是灰先生的意思!”
聽說是灰先生的意思,小河南不再多問,帶着我就往靈棚裏面鑽。
我捂着鼻子,擔心裏邊會有屍臭味。
小河南打開手機上的點頭,四處照了照,很快找到老鐵頭說的那個鐵門。
把鐵門和紙錢都拿出來,我問:“這柏樹枝,能燃嗎?”
小河南從靈棚上抽了一些活鮮鮮的樹枝下來,沒想到這玩意竟然一碰到明火,馬上就噼裏啪啦地燃燒起來。兩人摘了半天的柏樹枝,總算燒出了白盆白灰。
這半盆白灰燒好,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
遠看着天空泛白,像是要出月亮的樣子,我立馬加快速度,和小河南把老鐵頭交待的事情做好。就在兩人準備回去同老鐵頭他們彙合時,靈棚旁邊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音。
小河南吓得鬼喊鬼叫,拔腿就跑。
我沖上去,将小河南一把揪住,大聲問:“跑啥跑?怕個錘子!”
“長毛鬼!長毛鬼!”小河南眼睛瞪得比同齡還大。
我攔住他的去路,其實并非我膽大,而是這種時候,兩個人當中絕對不能有人心虛。就好比一群人突然遇上一頭野豬一樣,如果大家齊心協力,一定能把野豬趕跑或者殺死。若是同行的人當中,有一人分心,隻顧逃命的話,必然會亂了軍心,到時候說不定就會有人受傷。
“不要怕,世上哪有鬼!”我抓着小河南的手,安慰他。
這家夥早已吓得瑟瑟發抖,一個勁隻想開溜。
沒辦法,我隻好揉了揉眼睛,揉出一些眼淚,猛地說:“你看我的眼睛!”
小河南回頭一看,發現我的眼睛正幽幽地亮着,頓時吓得魂飛魄散。
“鬼!鬼啊!”小河南将我甩在一邊,爬起來就準備跑。
我一把抱住小河南的腳,将他撲倒在地。
“一大老爺們,像個娘娘腔一樣!哥這眼睛就是傳說中的天眼,你懂個毛!”
聽我這麽說,小河南瞬間鎮定了許多。
我沒好氣地爬起來坐着,看着這瓜娃子:“你們河南人是不是都倍兒膽小?”
小河南被我說怒了,氣鼓鼓說:“你剛才說俺像啥?”
“我剛才說你像娘娘腔,難道說錯了?怕就不要來,又沒人逼你!”
都說人生氣的時候連命都可以不要。小河南這厮這會兒像是跟我耗上了,指着靈棚說:“誰怕誰?你說俺,你先去!你要是敢去靈棚裏面,俺跟着就來!有種去陪老王睡覺!”
小河南的話剛說完,靈棚那邊又傳來嘩嘩兩聲刺耳的脆響,同時伴随着一陣急促的呼吸。
我的骨頭一陣酥軟,心想這到底是個什麽主兒?
“一定要穩住!”我開始給自己打氣。
“你聽,不就是風吹靈棚的聲音嗎?搭靈棚的時候,肯定用到了鐵鏈子!”我說。
小河南不再作聲,隻是一驚一乍跟在我背後。
兩人拿着手機,都開了電筒光。好在兩人的手機電量都還挺充足。
往前走了十幾步,我從靈棚旁邊撈了一根柏樹枝提在手上。那木頭有手腕般粗細,長三尺有餘,提在手上沉甸甸的。有這玩意,我的膽兒頓時大了許多。
其實不是因爲别的,而是我一直信奉一句話:“天底下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人!”
回想起在白川河遇到的那夥歹徒,對我而言,比什麽鬼魂都可怕!
首先,我并不相信天底下有什麽鬼神。因爲我好歹是個大學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其次,即便是我相信天底下真有鬼神,這鬼魂必定不會無緣無故纏上某人。
隻有歹徒,才會無緣無故盯上一個人,有時不爲錢,隻爲命。
但鬼絕對不會輕而易舉要一個人的命。要去也沒用。
我聽說,鬼找替身,都是有原因的。比如說生辰八字,比如說愛恨情仇,總不能随便拉個人給自己墊背吧?倘若真是那樣,這天底下,早就沒有活人了。
總的來說,這個世界上,死人總比活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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