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子給我敷藥的時候,我再次痛得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一個石頭房子裏面了。睜眼一看,發現四面牆壁都是大石頭,就連屋頂,也都是石塊拼接出來的。像這種模樣的房子,我以前曾在雲南的麗江,還有貴州的黔東南自治州一帶見到過。
“小夥子,你醒了?來,把這碗杜仲水酒喝了吧!”牧羊老頭笑眯眯看着我。
這時那少女從門外進來,将房門推開的那一刻,我頓時看到一座金燦燦的白石山。
仔細一看,才知道是夕陽照射的原因,那石頭山才會如此壯觀。
老頭見我在看門外那山,便介紹說:“那是村裏人拜山神的地方啊!”
我端詳着眼前這位慈祥的老人家,心裏一陣難受。
“老人家,我這是在哪兒?能不能……把電話借給我用一下?”我掙紮坐起。
老頭無奈地回答:“我們這兒,太偏僻了,信号不通啊!”
見我不作聲,老頭又問:“小夥子,你在樟樹鎮是不是有親戚?你來這裏,是走親戚嗎?不要擔心,就在這兒休息一陣子,傷好了,我讓荀兒用馬送你去!”
吃了一些止痛藥,喝了那碗藥酒,我感覺渾身好多了,就勉爲其難下床行走。
“我……我還有要緊的事……”我走到門旁,扶着門框說。
老頭讓那個名叫荀兒的女孩幫忙一左一右地扶着我。
“娃娃,你老實跟爺爺說說,你那東西,是哪弄的?這可不得了啊!”老頭問。
我看老頭這家子不像壞人,就告訴他是我在鐵路局的一個舅舅幫忙找的。
老頭聽了直點頭:“原來是隧道裏挖出來的,我就說呢!”
“對了,老人家,我背包裏這東西,真是太歲王嗎?這太歲,到底是什麽東西?我以前爲啥沒見過?還有,爲什麽那些人聽到太歲的名字,都吓跑了?”
“這個我也是瞎說的,就爲了把那些人吓跑。”老頭微笑着說,“你背包裏這個東西,是不是太歲王我曉不到,不過看上去,很像是太歲。太歲究竟是攮子東西,我們也曉不到,就曉得以前村裏的王大頭,出去耕地,在自家地裏挖出一大塊肉。那會兒,有幾個外地人在咱們這點收蘭草,過來看了一下,花了一些錢買走了。後來王大頭突然死了……”
荀兒接着她爺爺的話說:“他是啷個死的我們都曉不到……”
“後來,村裏的人去挖地都怕碰到太歲。其實我一點都不信這個,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當獸醫哩,人的病也會治一點。我看王大頭,應該是被噩夢吓死的。他們家裏的人心髒都不大好,聽人家說太歲很邪門,晚上就做噩夢,自己吓自己……”
通過老頭這麽一說,我才明白爲什麽老頭會主動救我了。
這就是所謂的醫德,真正的醫生,總不能見死不救。
見我心事重重,荀兒就說,帶我去村頭走走。天色太早怕我睡不着。
到了村頭,我頓時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
晚霞紅彤彤灑在山野,數十棟白色的石頭房子,像星星一樣點綴在群山之間。
“要是以後我混不好,就到這兒隐居!”我情不自禁說。
荀兒笑:“爺爺說,出了這個大山,就不想回來了。大哥哥你剛到我們這點,覺得很新奇,多住一陣子,你就厭煩了。我們這裏,很窮的!”
我側過頭,看着這個水靈靈的女孩,穿着的黑色袍子上果然打着幾個補丁。
“你爺爺不是養了那麽多羊嗎?現在羊肉可值錢了!”我說。
荀兒搖頭:“我們山寨,都不出去做生意。他們說,做生意的人很壞,不願意跟他們打交道。爺爺養的羊,都是賣給村裏的人,辦喪事用!”
我歎了口氣,心想真是可惜了。
不過仔細一想,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荀兒以爲我是因爲出不了山,所以才歎氣,立即說:“大哥哥不要擔心。我曉得囊個帶大哥哥出去。我四爺爺有個孫子,我叫阿良哥哥,他不聽話偷偷跑出去打工,前幾天剛回來。他有好幾個手機,不過說他說我們這地方沒法用,我先借來給大哥哥再說!”
“那真是太好了!”我心裏一陣激動,一心想着快點離開。
因爲,隻要出了這片大山,到了樟樹鎮,找到盧醫生,就能去老鐵頭那兒了。
對我而言,老鐵頭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雖然我與我老爸的感情不深,但對于任何做兒子的人來說,除非那些眼巴巴盯着父母遺産的人,我想,誰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去世。哪怕我父親這輩子一窮二白,從來沒好好帶我吃一頓飽飯。甚至,還因爲他的存在,讓我遭受了旁人的許多冷眼。
他們經常笑話我有個瘋子老爸,有個會偷人的老媽。
至于我老媽偷了誰,他們卻從來不說。
他們隻說:“你媽要是沒有偷人,爲啥不留在家裏,爲啥要走?”
他們隻會說:“你們家德行不好,所以遭了報應!”
有時我也會想,一定是我父親做了什麽缺德的事。不然,爲啥他的戰友,他的同學不是當官了就是發财了。而他呢?不但沒掙半分錢回家,而且還瘋了讓人照顧。
帶着一連串對命運的不公,我像個死人一樣直挺挺躺在床上。
後半夜不知不覺睡着了,可是不久便被噩夢吓醒。
有時夢到我父親像個僵屍似的躺在床上,有時夢到白天打我的那些人,拿刀挖我的心肝。快要天亮的時候,我還夢到一隻巨大的怪物,追着我跑,問我要眼珠子。
其實,若不是老鐵頭說那玩意是救命藥,我還真想半路扔了。
第二天一早,荀兒清脆的笑聲傳來,她歡呼雀躍拿着手機跑來找我。
“大哥哥,你看,阿良哥哥把手機借給我了。”
我把手機接過來,先是檢查卡有沒有裝好,等開機之後,等了半天卻發現一格信号都沒有。往外過了幾次電話,聽筒裏都是嘟嘟響了兩聲便自動挂斷了。
荀兒顯得很失落,她說:“大哥哥,是不是沒得信号?”
我點頭,看着對面的山峰:“要是能到那兒該多好,那地兒高,可是我……”
荀兒接過手機:“沒關系,我可以幫你打。你跟我說,囊個弄!”
我将撥号的方法告訴荀兒,還将快遞單取出,交給荀兒,讓她照着那個号碼打。
荀兒拿着手機,雙手不知道是害怕還是激動,抖得特别厲害。
她的臉蛋紅撲撲的,一邊操作一邊問:“就是這樣?這樣是不是?”
“嗯!就是這樣,你最好讓你阿良哥陪你跑一趟。撥通了就告訴他,我遇到劫匪了,受了一點兒小傷,不過沒事,休息幾天應該沒事了。叫他放心!”
荀兒點頭,突然揚起眉毛:“不給阿爸阿媽打一個嗎?”
我難受地搖頭,隻說:“不用了!”
荀兒是個聰明的姑娘,聽我這麽說,不再追問,隻說一定幫我打通。
我一個人坐在石頭屋子前面的核桃樹下,焦急地等着荀兒回來。
到了下午三四點,荀兒一個人滿頭大汗跑回來,把手藏在身後,笑眯眯說:“打通了!打通了!那個叔叔說,他讓盧醫生過來接你……”
我将荀兒的手拉過來,發現上面傷痕累累,都是被尖銳的物體劃破的疤痕。
“荀兒妹子,你的手……怎麽弄的?”我心疼地問。
荀兒将頭扭在一邊,嬌羞地說:“沒得事!真的沒得事……就是被小石頭,戳了幾下。山太高了,還沒得路走。我就到處爬上爬下哩……”
“爲啥不讓你阿良哥幫你?”我有些不解。
“阿良哥……他有事,去不了,說明天才有空。我怕大哥哥等不了,就……”
我緊緊抓着荀兒的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感謝眼前這位單純的姑娘。
這時候,我可是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子,到了身無分文的地步!
在老頭家住了兩天,盧醫生就騎着一匹騾子過來了。這山高路陡,有車也沒法用。
盧醫生是個溫和憨厚的男子,年齡在四十歲左右,走路有點兒蹒跚模樣。
他來的時候,肩膀上綁着一根葛藤,不知道是幹啥用的。
盧醫生剛到,老頭一家便熱情地用他們彜族人家特有的水扮酒出來招待。
盧醫生呢,聽說老頭一家世世代代都是獸醫,當下也很開心地和他們聊了許多關于醫藥方面的東西。老頭告訴盧醫生,黃鼠狼的皮,可以治豬瘟。李醫生則告訴老頭,竹子上刮下來的鏽,可以幫小狗治病。老頭不明白,問:“竹子上,啷個會有鏽呢?”
盧醫生笑說:“有啊!就是節骨眼上,那種黃黃的東西!”
老頭想起來了,直拍手:“妙啊!以後村裏的狗崽就不用死啷個快了!”
這兩人一聊就聊了兩個多小時。
盧醫生摸出一些治跌打損傷的藥給我服下,還在我的背上貼了幾塊膏藥,才準備帶我去鎮上。出門的時候,荀兒追出來問:“大哥哥囊個什麽再來玩?”
我心裏一震:“這個……很快,事情辦完了就來!”
姑娘哦了一聲,不再說話,隻用目光送着我。
盧醫生扶我上馬,将我帶到村頭。站在崇山峻嶺間,突然“籲……”了一聲。
騾子輕輕停下腳步,站在路邊吃草。
盧醫生笑了笑,摸着嘴上的小胡子,看着我說:“大兄弟,是不是,啥東西忘了帶?”
我想了很久,摸了摸背包:“沒有啊?都在這兒了!”
盧醫生摘一根草咬在嘴上:“我看,是心沒帶出來吧!”
我愣了愣,頓時覺得臉上發燙。
“哪有……”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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