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我就起床收拾利落。師傅叫我早點去候着,免得耽誤了時間。要知道今天給老太太火化可是免費的,火葬場廠長都說了,本廠自從開門營業以來,這是第一次免費火化!我還得當成正經事兒來辦。
清城的火葬場坐落在九蹬山後山,就是我下班回家常走的那條近道,沿着十字路口一直向山裏走,四裏多路遠。清城爲了宣傳本城旅遊城市形象,管理者把“清城火葬場”改成了“九蹬墓園”,名字很雅緻,但性質是一樣的,都是火化人的地方。不過功能卻增加的很多:有停屍靈堂,骨灰寄存堂、十二生肖輪回堂、告别儀式大廳,最主要的是有焚屍間和墓地。這種地方我一年也來不了幾回,不過印象倒是深刻。
“黃泉路”是一直向山裏延伸的上坡路,現在剛下完雪,路很滑。我裹緊羽絨服,把眼鏡壓的很低,眼睛隻頂着地面,一路向山上走去。
都說淩晨四五點鍾是野鬼遊魂們“歸家”的時間,估計在那個世界此時相當于黃昏,扶老攜少,一從外面盡興而歸。所以這個時候走在“黃泉路”上多少有種“擁擠感”。有些事情是說不清楚的,這冷清的路,黎明前的暗夜,零星的燈火,和腳下“嘎吱”的踏雪聲音一起把我幾乎淹沒了。可是心裏還是想着一些我所知道的“鬼事”來。人的大腦細胞是最爲奇妙的,在越是緊張時候它越是活躍,以至于心裏所想的變幻成眼睛所看的、耳朵所聽到的,或是神經所感應到的。
正然走着,自山上突然跑下來一隻黑影,速度奇快。我是看不到的,因爲一直在低頭走路,聽者踏雪聲音,想着離奇故事,所以——那東西在即将撞倒我身上的時候我才陡然大驚!耳輪中隻聽“嗷!”的一聲,一隻黃色身影從我身邊飛過去,而我則更是魂飛天外,一聲大叫,便把自己摔了出去,狼狽不堪!
您有把自己“摔”出五米遠的經曆麽?什麽感覺?告訴你吧:一口氣沒上來,好懸沒把心吐出來!我倒在地上來不及喘息一下便回頭看是什麽東西,那東西很他媽的平常——一條大黃狗!
“黃泉路”上碰黃狗,我這心裏可是驚恐不已,心下想到:這有什麽“說道”麽?腦海裏馬上浮現出“百度”的影像,可是我腦子并不好用,什麽也“百”不出來。坐在地上半天才爬起來,小心地拍打着身上的雪,歎了一口氣:自認倒黴吧!狗把你撞翻了你還能追上去咬狗一口麽?
終于走到了墓園門口,天色漸亮,墓園裏面所有房間都黑漆的不見半點亮光,唯有小停車場上的兩盞昏黃的路燈在亮着。墓園門前是兩隻石頭獅子,威武不可侵犯。我想這東西白天看着活人進去,晚上數着鬼魂出去,這一進一出,天壤之别!
墓園寂靜,山風飒飒。黎明時分墓園裏更是冷清,擡頭望着遠處,這片山裏連成片的全是墓碑,從上到下一共有四大片,每片足有五百多個墓碑,如同進了“碑林”一般,唯有幾處小樓是給活人住的。心下不僅感歎:都說人生後花園,這“花園”可真是輕易不能來啊!
回頭再看就是電廠恢弘的廠房,三隻高聳的煙囪“汩汩”冒着白煙,涼水塔的水霧更是滿天彌漫,高壓輸電線割破冷風發出“滋滋”的聲音。我的心抖了一下:隻身闖“鬼域”,我的膽子足夠大!
“幹什麽呢?”
正當我回頭之際,突然一聲問話憑空而來!我心裏發毛,知道壞事了,這地方不能輕易“回頭”啊!師傅的教誨我全然忘記了。我轉過身來(不敢再回過頭,怕把肩膀上另一盞燈給弄滅了!),看見一個穿着黑色波司登羽絨服的中年人站在我面前。
“等人!”我胡亂地說了句話。
“等誰啊?今兒早可沒有出殡的!”
那人的聲音十分“沉”,就像口裏面含着漱口水一樣。
“你是誰?”我輕聲問道。
那人看了看我,沒搭理我就轉身走向靈堂方向。
我還真是蒙了!靈堂那邊就是成片的“碑林”的邊緣,那人竟然沒有回靈堂,而是拐向第二區墓地揚長而去。
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媽的,今天可是真邪性了!上山被狗給撞翻了,進了墓園被“鬼”給玩了!我咽了口吐沫,心裏把姜八绺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墓地裏突然傳來“铛、铛”敲擊石頭的聲音,就在剛才那人消失的地方。由于墓碑太多,那人的人影都不見,我隻能站在“仙鶴堂”房山避避風,從懷裏取出一支煙點上,邊抽煙邊循着那“铛、铛”聲音。
那聲音時有時無,斷斷續續,持續了約莫二十分鍾。我壯着膽子走到墓地邊緣,伸長脖子向裏面看。我知道偷看人家是不好的習慣,尤其這裏的“住戶”挨得這麽近,一個不小心會沖撞了别人的。我退回房山,看看表,剛好五點鍾整。
聲音消失了,那人從一塊墓碑後面轉了出來,手裏拎着一支錘子和鑿子。我内心更是忐忑,因爲不知道他是誰,在幹什麽。但是心裏并不那麽恐懼了:他會說話,定然是人而非“鬼”!
那人走到我前面三米遠的地方停下。我連忙拿出一支香煙遞給她:“辛苦了!起得這麽早?”
我好像想起了“小沈陽”說的一段笑話,說是半夜三更從墳裏出來拿鑿子改墓碑上名字的錯字之類的。我靠,該不是剛才他給人改錯字去了吧?
“現在人都太懶了!自己親人的墓合葬,還要外人把墓刨開!”那人蒼老的聲音說道。
我心下了然,竊笑了一聲:自己又吓唬自己一把!
“哦!您是……”
“鄙人姓張,都叫我園主!”
張,園主?墓園園主?那豈不是火葬場的廠長麽?可真夠敬業的!
“這活不用你親自……下手吧?”我問道。
張園主“嘿嘿”笑道:我不下手誰下手?我是園主!凡是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得經過我的同意才能動!就連後面廁所裏面的大糞都得歸我管,我不讓掏誰也不能動!
您權利可真夠大的!我心下贊歎到。
“小兄弟你是送誰來的?”
我送誰?這不是姜八绺子派我來給作證明來的麽?
“送一個老太太!”
那人看看我:“吳心他娘?”
“您認識吳心?”
“那小子今天還能來麽?”
“我師傅去接他了!”
“你師傅?誰啊?”
我看了看張園主,想着套套近乎,邊和藹地說:“是電廠的姜八绺!”我知道“姜八绺”這名頭可謂不小,别看師傅貌不驚人,可是這清城三教九流的人物全知道他的大号,更多原因是他出了名的“鬼道兒”!
“你可沒姜八绺鬼道!”那人會心一笑地說。
“您認識我師傅?”
“道友!”
我暈!師傅怎麽又多了這麽個“道友”!
“我們時常在一起研究風水!”
哦!我想起來了,師傅曾經跟我說過此人,名字不詳,姓張,人稱“半八仙兒!”墓園更夫兼任靈堂司儀。由于深谙靈堂各種“講究”,所以清城的人們對他的認識堪比劉翔、張曼玉,清城名人之一張園主!
“吳心那小子手黑心軟!别人犯了事情他頂替,這不勞教了!”張園主嘿嘿地說道。
我心裏一驚!什麽叫“手黑心軟”?頂替了誰才進的管教所?心想這裏面“水太深”,不便多問,便笑了笑。
“今天是送他娘。”我邊說邊遺憾地歎了口氣。
“你師傅去接吳心了?”
“嗯!勞教所讓我師傅看管他!”
張園主搖了搖頭:“待一會幫我給老嫂子送送行吧!”
我似懂非懂地看了看張園主,送也輪不到我啊!吳心一會就來。
張園主怪異地看看我:“你上山時候摔跤了吧?”
我渾身冰冷,心裏一緊:他怎麽知道?莫非他真是張八仙兒?可低頭一看,才發現羽絨服上面全是土,褲子也是,心下不由一笑:好眼力的張園主!
時間到了清晨六點鍾,墓園裏面熱鬧起來,送行的人群逐漸多了起來,張園主告訴我吳老太是最後一個火化,所以你有點是時間找地方休息一下,并給我一把鑰匙,是“仙鶴堂”旁邊的值班室,于是我就獨自呆在值班室裏等師傅。
師傅近九點鍾才領着一個寸頭的小夥子來到墓園。師傅找到我告訴我要領着吳心到廠長那批個條子,免費火化也要批條,否則火化的油錢是不好算的!
半個小時不到,師傅便回來了,看來事情辦的挺順利。此時我才真正注意那個所謂“手黑心軟”的吳心。這小子頭發被剃得精短,臉色蒼白,眼神陰戾,面目到還算清修,隻是精神恍惚些。
“吳心,一會就輪到你娘了,我去找張園主,求他做一下送行道場!”師傅說完看了我一眼,便出去辦事。
我心下領會師傅的意思:你好好看着這小子!我拿出一根香煙遞給吳心,這小子也不道謝,拿過來點燃吸了幾口。
“姜八绺是你師傅?”聲音沙啞地問。
“嗯!”
“他是好人!”
我的心下意識動了一下:你也能分清好人壞人?
“是!”
“也謝謝你!”
我狐疑地看看吳心,這小子看起來不像那些遊手好閑之輩,雖然是偷盜出身,但話又說回來,誰沒犯過錯誤呢?知道錯了就改,改完再犯……我勒個去!心思竟然跑題了。
“你節哀順變吧!我師傅……也不容易!”
吳心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低頭不語。
師傅一會便領着張園主進了屋子。
“剛剛忙完啊!”張園主說着便從口袋裏拿出一盒軟“玉溪”出來,打開封蓋拿出幾支煙遞給我和師傅。
“吳心,這是張園主,給你娘做送行禮的!”師傅冷冷地說道。
吳心看了看張園主,點了點頭,臉色泛紅。
“大家都是清城老戶,你娘在世時候我們也是認識的,這清城總共就這麽點兒的地盤,誰都有難心的時候!”
吳心似乎被這話感動了:“謝謝張叔!”說罷眼中似乎也濕潤了。
“走吧,别讓老嫂子久等喽!”說罷張園主率先出了值班室,一行人直奔焚屍間。
我和師傅便走邊聊着在看守所辦理保釋的細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師傅,你爲什麽幫吳心辦這事兒?”
師傅一怔,眼睛怪異地看看我。
“你知道什麽?”
我笑了笑,心道:走“黃泉路”碰見黃狗了,一定是沖撞了那路神仙,若不是你姜八绺讓我上來給你作證明,我至于麽?
“江陽讓你這麽做的?”我問道。
“那案子還沒破!吳心是突破口!”師傅幽幽說道。
我果然猜得不錯!師傅是那種無利不起早的人,甭管什麽鄰居還是相親,隻要礙不着、碰不到的,他是不會用盡心機的,所以這“姜八绺”的名号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