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肖站兩排,未到城門霧不開。進得街内擡頭看,九蹬山上幽魂來!”這就是鄙人蝸居至今的清城所流傳的一首打油詩。詩中所描寫的便是清城最爲著名的“鬼道”!
“鬼道”直達清城。所謂“鬼道”乃是進清城唯一一條主幹道,在清城進口的兩側分别排列着十二生肖雕刻石像;“霧不開”是十二生肖後面電廠“明渠”橋下常年流動的循環水産生的熱氣;“幽魂來”是指擡頭看清城九蹬山上最高處那座烈士紀念碑。
清城是個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一家國有大型發電廠便坐落在小城南端九登山麓,小城東端則是被稱爲“尚陽八景”的清城水庫,水域面積遼闊,水清山靜,煙波渺渺,水庫周圍則是林木茂密的九蹬山脈。
城小廟多,水深魚雜。查點一下清城的家底,您就會發現這小城并不簡單:人口不足六萬,寺廟、教堂、大型火力發電廠、啤酒廠、招商引資項目若幹……我師傅說這叫作“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我就在火電廠工作。我和師傅都是電廠的運行工人,幾乎天天上夜班走夜道,師傅所謂的“鬼道”是也。多年走“鬼道”卻沒遇見過“鬼”,這都是得益于師傅的教誨:人的肩上亮着兩盞燈,鬼怕火光所以不敢傷人!走“鬼道”最怕的是回頭,你向哪邊回頭哪邊肩上的燈就滅了。“啪”的一下,那“鬼”便抓住你肩頭!
我師傅長得精瘦,古銅色的臉,雙眼炯炯,腰闆溜直,這都是得益于年輕時候當兵鍛煉。師傅雖然才五十幾歲,臉便已“溝壑縱橫”了。師傅說咱們這工作,就跟“鬼”似的,晝伏夜出熬的是心血,生命時鍾早亂了套,每個人都是神經質,真是用命換錢啊!
師傅姓姜,人稱“八绺子”,據說師傅當偵查兵是在南方服役,全連有八個東北人,擰成一股繩,霸氣十足,南方兵給起了個綽号“東北绺子”,言外意義就是“土匪”!師傅排行老八,坊間人稱“姜八绺子”!這外号一直帶到電廠,我們私下裏叫他“姜八绺”。
清城這地方别看小,可人員複雜地很。我師傅說清城人口半數的是水庫管理局,當初全是傅作義将軍手下的兵,清城水庫建成後留守作了維護人員,三十年後都成了當地老百姓。三分之一是電廠職工和家屬,全是外來人口,幾十年過去也成了清城“坐地戶”。還有三分之一人口就是清城的管理者及其家屬們。至于一些零星的“散兵遊勇”,那不在“姜八绺子”的法眼之内。
初冬,天上飄着清雪。已是半夜十一點鍾了,我坐在零米值班室的破爛椅子上,身上罩着烏黑的棉襖,抄着手想着一會還要頂風冒雪往家走。值班室外面汽輪機轟鳴不已,震耳欲聾,烏青的行燈冒着幽幽熒光。這時候我基本是不出去檢查設備的,不是懶,是怕。
我正然在想着,忽然感覺後背冷飕飕的,似乎有人在偷看一般。值班室内二百度的燈泡照得小屋锃亮,我偏過頭向窗外看,那大塊的玻璃反射着室内景物,外面一切什麽也看不清!我拿起手電站起身來,扶着眼鏡貼着玻璃努力向外看。
突然,一隻瘦削的臉皮也正然貼在玻璃上,滿臉的褶皺,眼睛裏沒有眼仁,嘴也被擠變了形,我吓得“啊!”的一聲向後仰去,磕到破爛椅子上登時摔倒在地!扔了手電,碰倒水杯,撒了一身水,再找眼鏡卻發現它不翼而飛!
半夜遇見鬼,吓你個半死!
值班室的門開了,一隻佝偻的身影射進屋子。我強行擡起頭——我靠!姜八绺子!心裏已然罵了師傅幾十遍。
“你幹什麽呢?”師傅疑惑地問道。
“我……”鬼日的,我撞見了鬼!但心裏卻大大舒了口氣,看看師傅正然背着手看着我。
“找眼鏡呢!”我紅着臉說道。
“呵呵!”姜八绺子笑着坐在我對面。
“眼鏡不是在桌子上麽,到地上找什麽?”姜八绺子問道。
“哦,那什麽……筆掉地上了!”我撿起筆坐到破爛椅子上。
“外面的雪大了,走路小心點!”
“嗯!”我心下一個激靈。
“上下夜班走“鬼道”要講究規矩。”師傅怪異地看着我。
“您說說看?”
“就咱們清城來說,有幾處“鬼道”得小心點。一條是進城必經之道——十二生肖輪回道!進得清城不見人,出了清城鬼吹燈!”
我暈!師傅别那麽吓人好不?這清城六萬多人那個沒從那走過?可心裏想想也對,半夜三更地走在那條道上是有點瘆人。不知拜誰的情,那十二生肖刻的是惟妙惟肖,每個生肖脖子身子上還系着紅綢子,說是鎮邪!
師傅邊說邊點燃一支煙:“這第二條道,就是黃泉路!就是去九蹬山後山火葬場的那條闆油路。這條路白天走人,晚上走鬼!尤其是子時,百鬼一起來就通過那條路去晨練,打打太極,去夜市采買應用之物……”
我勒個去!都什麽理論?師傅您先停一下吧,我回家就從那條路走,要是從大道走得繞很遠的。小鬼出門,下班回家?我心下一緊,不敢再想。
“第三條路,地下電廠火車道!”
“師傅,這個我知道一點兒,先放放再說!”我咽了口吐沫說道。
“第四條路,就是水庫環山路!”
您就講講這個吧!這個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水庫環山路,九曲八彎,十三道溝兒,每道溝裏有講究!”
“這個我倒是從未聽說過。”我不過是才上班不到三年的大學生,我就是那“三分之一”以外的主兒。
“環山路三廟兩宮一地獄!這個你知道吧?”
這個我的确知道,事實上這環山路上也的确有這“三廟兩宮一地獄”,那是清城旅遊局開發的幾個景點罷了。“三廟”指的是永安寺、箴言寺和九蹬禅院;“兩宮”指的是早已廢棄的“康樂宮”飯店和“水晶宮”人工景觀;“地獄”更是遠近聞名,八十米長的“九蹬卧佛”,卧佛的肚子裏面便是“十八層地獄”人工景觀。
“這環山路的确有點……邪性了!”我幽幽說道。
師傅吸了口煙,臉色肅然(他一說起這些事總是神經兮兮的!)道:“這環山路上發生過無數起車禍,死了不下二十人,你說不邪性?!最要緊的還不是這個,更有蹊跷的事情你不知道!”
“什麽事情?”我啞然失笑。
“環山路三道溝,曾發生過一宗奇事。”
師傅淡然地看看我,吸了口煙,繼續他的奇聞怪事。
“話說十年前,咱們廠子的張三特喜歡照相,買了個“海鷗”牌相機倒出取景照相,學習照相技術,整天在這清城山裏水裏的跑。一日上午張三又背着相機跑到水庫練習照相,就在“三道溝”那,溝裏有個小島叫王八島,張三擺好相機架子對準王八島一頓拍照。正起興兒呢,從環山路的山上就下來兩個姑娘,長得蠻漂亮,就像林青霞、張曼玉那種美人兒一樣!”
姜八绺子講故事是有一套的,唾沫星子亂飛,繪聲繪色。
“那兩個姑娘喊住張三說給她倆照兩張留個紀念!你說這張三也不開眼,那會兒清城還沒旅遊開發呢,也不想想那兩個人是從哪來的,就順風順水地拍了幾張。完事了姑娘說張三你走吧,我們還有事情。不過你不要回頭,也不要把看見我們、給我們照相的事情說出去。張三也答應了,不過他走了不遠就回頭了,那兩個姑娘憑空就消失了。”
姜八绺子吸了口香煙,喝了杯茶水潤了潤喉嚨,繼續講下去。
“張三回到集體宿舍,躺在床上想着那兩個照相的美人兒,心裏倒是着了魔一樣。下午他又想去三道溝王八島照相,碰碰運氣,看還能碰倒那兩個美人兒不,結果呢,走到環山路三道溝的路口,就是現在正對着王八島的那個道口,一輛咱們廠子維修線路的卡車從對面過來,張三一個沒注意,咔嚓一下就撂那了!給壓死了!”
我的心一沉,我暈死了,還有這檔子事?師傅講得繪聲繪色,那個張三我倒是聽說過,不過從來沒見過其人。
“事後警察來取證,開卡車的司機說他壓根就沒看見張三在道口照相!你說邪性不?警察把他的相機當作物證拿回派出所,把裏面的照片全洗了出來,你猜猜那兩個美女是什麽東西?”
我心裏是害怕這種故事的,一會還要下班,還要走“黃泉路”那條近道呢!但心裏的驚奇倒是在作祟,便搖了搖頭。
“原來是兩隻王八!”姜八绺子一臉正色,絲毫沒有調笑的意味。
難道這水庫裏的王八都成了精?變成美女來蠱惑人心來了?我對此不屑一顧。
“這四條路你可記好了,子夜時候不許走!”
我點了點頭,心下想到:姜八绺子的話不能信的!不過其中也有道理:三更半夜的誰也不會無緣無故地走生肖路出城,但有事情你也必須得走,誰也不會在子夜時候走“黃泉路”,但有突發情況你也得走!誰也不會在半夜去九蹬山裏面的地下電廠火車道(那條道早就廢棄了,在深山裏面。),因爲那裏面沒有人煙,但是留守值班的也必須上班;誰也不會在半夜十分去水庫的環山路去溜達,但除非是想碰碰三道溝裏面的王八精的狗屎運氣!
姜八绺子笑了笑:“逗你玩的,别當真!”
我勒個去!這還代鬧笑話的?下班時候正是子夜十分。在電廠倒運行的人都知道,當真是“鬼道”重重啊,選不好就回誤入“鬼途”!
雪下的真的很大,身上的羽絨服被風雪似乎吹透。四條“鬼道”,其中一條就是我回家的近路,走與不走都是兩可之間。自行車是騎不了了,隻能走。我低着頭踩着夜路,伴着昏黃的路燈向家走去。
想着今天姜八绺子給我講的清城“鬼道”,真是“受益匪淺”啊!這清城果然是人傑地靈,不僅是除了個“郎太後”(注:金國的一個皇太後),而且也曾經出了兩個“王八精”美女……
忘記選擇走那條路,結果我走的是近路!待路燈沒了的時候我才恍然醒悟:橫在前面的便是黃泉路!我要逆行走大概貳佰多米才能到清城的主街上。
“就二百米路程,還能有什麽事情?!”何況這路我走了兩年了,也不見什麽鬼怪!心中雖然在給自己找借口,眼睛卻不敢四處亂看,姜八绺子說過,肩頭兩盞燈,從哪邊回頭哪邊的燈就回熄滅,鬼就回捉住你的肩!
前面就是“十”字路口。繼續向前便是九蹬禅院方向,右拐是向火葬場方向,隻有左走才是清城的主街。二百米,并不苑。我心裏忐忑地向左一拐,剛剛走上不到十米,突然腳下似乎踢到了一隻空易拉罐,寂靜的“鬼道”上忽然響起那易拉罐及其清脆的滾動聲音,隻把我吓得心都到了嗓子眼兒,嗓子粗一點的話心都能出來,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兩條腿卻象競走運動員似的走路,怪異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