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一種奇怪的念頭,希望時間可以過得慢一點,讓我好好再看他們幾眼,永遠記住小岚在樹下安靜溫和的樣子。原來恨和愛,是可以并存的。我恨她出賣我的同時,卻同樣心痛她這般無助和虛弱。
很快,詹少就回來了。汽車緩慢地駛開,我狠下心收回目光,心情變得十分沉重,就連呼聲都變得難受起來。
雖然我沒有回頭,但可以猜到,小岚充滿哀傷的眼眸,一直在身後目送我們的汽車離開。她知道我的死訊那刻,情緒會崩潰嗎?
“海,是兒子,叫秦康。你把項鏈留下來,是爲了讓她記住你吧。”詹少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語氣黯然,“我明白這種撕心的痛楚,但你們不是我和永恩,如果想要重新開始,還是有機會的。”
我望着窗外,在陽光下綻放的白蘭花,無奈地說,“已經回不去了。”
再見了,海市!再見了,我的過去。
新加坡的生活,忙碌而充實。作爲兄弟,詹少什麽也沒有說,直接把一個銀行卡匝在我的額頭上,然後遞給我一罐冰鎮啤酒,笑嘻嘻地說,“海,卡裏有一百萬,算是我給你的投資,以後賺回來了,連本帶利還給我。”
對于男人來說,這些幫助,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心中的感激。我用他給我的錢,開了一間酒莊,每天與江小七過着賣醉的日子。
别看江小七吊兒郎當的模樣,談起生意來卻毫不含糊。以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成功勾.搭上單身的中年富婆,經過對方的牽線,成了幾家連鎖餐廳的供應商,酒莊的生意逐漸變得紅火起來。
用他的話來說,小時候缺鈣,長大後缺愛,所以對年長的女人特别有歸屬感。來新加坡半年,酒莊站穩了腳步,我和江小七也慢慢忙碌起來。
充實的新生活,讓我們很快适應了新的環境,忘記曾經的身份。唯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會坐在陽台上喝酒,聊起往事。
“海哥,現在回想起來,生活雖然忙碌,可是沒有了那種時刻提心吊膽的感覺,也不算太壞。”他喝得有點醉,癱瘓在沙發上,嘻嘻笑起來,“你也該找個女人,重新過日子了。”
或者我也喝得有點醉了,腦海中不斷浮起一張含笑的臉孔,以及她懷裏皺巴巴的小孩子。
已經很久沒想起她了,那個遠在海市的女人。可是這晚的我有點感慨,厭惡地把靠在肩上流口水的江小七推開,“我不需要女人。”
“海哥,你并不是不需要女人,而是你需要的那個女人,叫陸曉岚!”說着,他挪開了醉醺醺的身體,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不,我說過會在新加坡重新開始,就不會再回頭。
爲了證明重新開始的決心,我開始不再拒絕酒莊熱情搭讪的女客戶。jasim是個年輕、身材火爆的混血兒,笑起來的時候如同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小酒窩十分迷人。
我們一起約會、品紅酒,大家都有過幾年在紐約生活的經曆,所以交往起來十分投契。她不但聰明,而且很有個性,極限運動玩得比我還狠,兩人獨處的時候卻溫柔入心。
那天晚上,是jasim的生日。酒過以後,她主動地提出,“”這個富有考究性的問題。
我是男人,避免不了内心蠢蠢欲動的渴望,答應了相識一個月以來的主動邀約。她熱情如火,踏入公寓的那刻就纏上了我的頸脖,淡淡的香水味就像**藥般讓我欲擺不能。
坦誠相對,淡淡的燈光灑在jasim含笑的臉容上。在那一刻,我失了神,小巧的酒窩,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女人重疊了。
她咬住我的耳垂,呵氣如蘭,“海,i.”
聲音細細軟軟的,萦繞在耳邊,讓我淪.陷。那一刻,我似乎覺得自己壓在小岚的身上,久違的、熟悉的感覺重新回來,讓我情不自禁動了情。
曾經,夢裏的那個女人也喜歡摟住我的頸脖,微涼的唇瓣貼在耳際,惡狠狠地說,“秦海,我愛你…這輩子,下輩子,隻愛你一個,所以不許讓其她女人愛上你。”
“海,我等不及了…”jasim說。
一瞬間,我突然清醒過來,身體有種被電流擊過般的酸痛。慌忙推開了jasim,我六神無主地扯過一旁的被單爲她披上,頭腦一片空白。“jasim,對不起…我不行…今晚不行”
沒錯,我真的不行了。
壓在這個身材火辣辣的女人身上,我已經沒有了那種渾身灼熱的感覺,精蟲上腦的感覺,就連某處也不争氣地…軟了下來。
“沒關系,可能我太心急了。”jasim苦笑說,眼中閃過一絲絲的失落和無奈。
背對着這個失望的女人,我狠狠地抽了幾支煙,心情苦悶而難受。
原以爲那次的意外,不過是偶爾的走火而已。但後來的一次又一次實踐,足以證明現實的可笑和悲涼。
即使換了不同的女人,在不同的地方,隻要每次即将進入狀态的時候,身下的女人就會變成小岚的樣子。
她嬌媚的、冷漠的、羞澀的樣子,從内心深處的牢籠裏瘋狂地湧出。曾經的點滴就會浮現在腦海中,然後變得越來越清晰。
如果恨隻是鎖住這些記憶的牢籠,那麽壓抑不住的想念,已經沖破了這種枷鎖,讓我的情緒瞬間泛濫。
男人最痛,莫過于此。此後,我逐漸與jasim疏遠,好像又回到了剛來新加坡那個封閉的自己。
直到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詹少從海市歸來,在酒莊與江小七喝酒聊天。他們拿着平闆電腦在角落裏小聲讨論,似乎在八卦些什麽。後來覺得無聊,又相約去打桌球。
他們走後,我取回自己的電腦,發現浏覽器并沒有關掉,打開的頁面是我意想不到的圖片。
草地上,笑容甜美的寶寶姗姗學步,而旁邊的女人蹲在地上,朝他展開了雙臂。
我的心突然一緊,壓抑不住的揪痛随即湧上心頭。想不到一眨眼,秦康已經快一歲了,五官與我神似,笑容卻很像小岚。
微博上的照片,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打開了,就再也合不上。
晚上回到公寓的時候,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再次打開電腦,進入了小岚的微博。斷斷續續的記錄,均是她和秦康的生活點滴,描述卻很簡單。
“康康會坐了。”
“康康會爬了。”
“康康開始吃粥。”
“康康喜歡喝魚湯。”
如此之類,沒有什麽特别。有時候會配上他們玩耍時的圖片,或者大手牽小手的溫馨畫面。看着照片中消瘦的女人,我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伸手想去觸及的時候,發現指尖碰到的卻是冷冰冰的屏幕。
無可否認,我想她了。想念深入五髒六腑,就連抽煙的時候,都會想起她曾經在耳邊勸說,“秦海,少抽點煙行不?我還想多活幾十年。”
時間總是最好的良藥,那種恨得撕心裂肺的感覺在不經意間已經淡化。阿公已經離開快一年,所有的恩怨在我離開海市的那天,大概已經走到了盡頭。
正當我準備關掉電腦的時候,發現微博提示更新的信息。我連忙刷新,發現隻有一行簡單的文字,卻讓我無比心痛。
“我想你了,多麽希望可以到有你的世界,哪怕隻做你身邊的一縷陽光。”
心雖然早已麻木,可是還會痛。昏暗的燈光下,我發現自己的身體顫抖不已,隻因壓抑得太痛苦,連一張簡單的照片或者一行文字,都能讓我全身的每一條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那天以後,我拒絕了jasim的一切約會,每天晚上回到公寓,第一時間打開電腦,不斷地刷新微博上的新聞。
這些天,她發布的文字越來越多,卻越來越傷感。
她說,“喜歡上喝魚湯,可是已經太遲了。”
她說,“今天在公園的樹下看書,看到一個很像他的身影。直到康康睡醒哭鬧,才發現書頁已經被淚水打濕。”
她說,“今天由爸爸和李姐照顧康康,我獨自一人在街上散步,不知不覺來到那間電影院裏。我買了一張票,坐在他曾經的座位上,一杯可樂、一桶爆米花、一個人。”
她說,“下周要去清甯市,可是心情很沉重。如果…阿朗能照顧好康康,是否我就可以去追尋他的腳步?”
最後的這條微博,讓我感到有些擔憂。她爲什麽會說想要追尋我的腳步?難道她忍心丢下秦康嗎?
關了電腦,我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小岚的性格很倔強,如果決心要去做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止。
然後,當第二天清晨再次打開網頁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小岚微博上所有的記錄都删除了。那一刻,無疑是晴天霹靂,所有記錄小岚和秦康的文字,以及那些還沒來得及收藏的照片,全都沒了!!!
我狠狠地砸掉了手中的平闆電腦,獨自倒在沙發上,心情變得很差。爲什麽她的微博全都删了?是因爲已經把我忘記,所以選擇删除一切重新開始嗎?還是…還是她發生了什麽事?
那句該死的“追尋他的腳步”讓我變得胡思亂想,她該不會真的想不開吧?
“如果擔心她,就回去看看。”江小七終于忍不住,看着地上被我砸壞的平闆電腦,表情不屑而無奈,“你欺騙了所有人,唯獨不能欺騙自己。”
痛苦地揉着太陽穴,發現滿腦子都是小岚喝秦康的笑臉。我自言自語地敷衍說,“最近太累了,過幾天我買一張到巴厘島的機票,去度假休息一下。”
機票是買了,不過不是到巴厘島的,而是清甯市。
江小七說得沒錯,我騙得了所有人,唯獨不能欺騙自己。我迫切想要見她一面,那怕隻是一面,隻要她安好,我就馬上離開。
在清甯市住下來以後,仔細打聽了兩天,我才來到了這個甯靜而美麗的鄉村。她所住的地方,有一棵楊桃樹,而我就站在鐵門的旁邊,盯着樹下的母子,卻邁不開腳步。
我在心裏默默地說,隻是看一眼而已…看看她好不好,然後就回新加坡。
可就是這一眼,讓我無法再挪開腳步。樹下的女人輕輕地哼着跑掉的童謠,逗弄嬰兒籃裏的秦康。
記得一年前,秦康還是個像小老頭般的嬰兒,如今卻牙牙學語,長成了壯實的小家夥。他趴在嬰兒籃上,不斷地扯小岚的頭發。她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表情是我們認識這麽久以來,都沒有見過的溫柔。
我看得入了神,透過生鏽的鐵門偷窺這對母子玩耍。骨肉親情是無法割舍的心靈感應,在秦康大笑的時候,我的内心就會感到特别愉悅;而他被小岚逗得撅嘴發脾氣的時候,我的心會感到緊緊的;當他的手不小心撞在籃子邊緣上,痛得大哭起來,我的心又會揪痛萬分。
然後,小岚拿出圖冊開始教秦康看圖說話。
以前的我很讨厭小孩子,可是一年前第一眼看到秦康的時候,心裏卻有種癢癢的感覺。而一年後的今天,我終于明白那種癢癢的感覺,就是作爲父親的自豪感。
他是我的兒子,是我血脈的延續。如果媽媽在天之靈,知道自己有一個如此可愛活潑的孫子,一定會感到很欣慰。
從新加坡歸來的飛機上,我一直在思考同一個問題。假如當日監獄的那場打鬥中,死去的人不是羅海,而是我,還會因爲自己執迷不悔的恨意而後悔嗎?如果阿公知道自己的犧牲,沒有成全我的幸福,會責怪我嗎?
正當我再次陷入沉思中時,院子裏傳來稚嫩的聲音。
“爸爸…爸…爸…爸爸…”
也就是這一聲充滿朝氣的呼喚聲,讓我情不自禁地推開了院子的門,往他們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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