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曾聽說過,上林苑的部分區域被開發成療養院,配套設施齊全,是海市新興的老年人療養中心。
究竟是誰,讓李凱把她帶到這裏來?
陸曉岚接過李凱手中的雨傘,輕輕推開了花園的白色圍欄,沿着草地上碎石磚砌成的小路往屋裏走去。屋裏亮着燈,柔和的光線安靜地透過窗簾滲出來,半掩着的棕色木門緩慢地被推開,一個年約四十歲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
“陸小姐,老爺在裏面等你。”對方面帶微笑,伸手接過陸曉岚手中的雨傘放好。
在中年婦女的帶領下,陸曉岚滿懷心事地走進了客廳。客廳是中國風的設計,一抹消瘦的身影正坐在實木椅子上,盛氣淩人。
“來了。”對方的聲音中氣十足,但聽起來并不太友善。
陸曉岚的心猛地一顫,輕聲打着照顧,“秦叔叔,很久不見。”
确實很久不見了,自從離開秦朗以後,陸曉岚再也沒有回過秦宅,曾經聽他提起過秦興平因爲身體不适的原因,搬到上林苑這邊的療養院來,說滿山的樹木空氣清新,有利于養病。
“坐。”聲音對比早前在秦宅相處的時候,多了幾分防備。“知道我這次找你來,是爲了什麽事嗎?”
陸曉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細心留意之下,發現分别多時的秦興平,臉容憔悴,看上去有種被病痛折磨太久而生出的疲憊。她微微低頭,右手的手指緊緊握着左手的掌心,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禮貌地回應說,“是關于秦朗的嗎?”
眼前的女人說不上很漂亮,卻坦誠直爽。秦興平并沒有門第觀念,曾經也對這個年紀輕輕,卻有種與年紀不符的成熟女人暗生好感。然而他太低估了陸曉岚,想不到短短的幾天時間裏,會讓秦家的兩個兒子反目成仇,一發不可收拾。
“秦朗下午被經濟調查科的人帶走,你知道嗎?”秦興平喝了一口茶,開門見山地審問道。
一股強烈的不安從心裏劃過,然後變成了揪痛。陸曉岚強忍内心的震驚,右手捂住胸口小心翼翼地問道,“他爲什麽會被帶走。”
“因爲你,陸小姐。”秦興平簡單的幾個字,刻意拉開了與陸曉岚之間的距離。這一點讓她感到難堪,因爲對方之前總喜歡親切地稱呼她爲“小岚。”
雨水拍打窗戶的聲音,蓋住了陸曉岚的心跳聲。她的心情是緊張而擔憂的,繼續追問,“他爲什麽會因爲我被帶走?”
“看得出來,阿朗把你保護得很好,并沒有告訴你秦海花了幾天時間,把公司弄得一團糟,隻爲了逼他交出你。”秦興平的聲音是憤怒而不屑的,卻并沒有因此而顯得不禮貌。
這種刻意壓抑過的浮躁,也是陸曉岚心底最害怕的。
深呼吸了一口氣,涼意入心,陸曉岚惶恐地解析說,“阿朗說事情已經解決了,我和秦海之間…”
“無論你和秦海之間發生什麽事,我絕對不允許一個如此不堪的女人,踏入秦家半步。”秦興平說着,把椅子上的報紙甩到茶幾上,聲音攙和厭惡及鄙視,“你自己看。”
海市晚報的頭版新聞,用紅色特大号字體,印着一句讓陸曉岚感到觸目驚心的标題。“秦氏股市一夜暴跌,兄弟爲争女人反目成仇。”
“這…這不是真的,根本沒有這回事。”陸曉岚握着報紙的手微微顫抖,不祥的預感瘋狂襲擊腦海,幾乎不能思考。“我和阿朗隻是朋友,想不到秦海會如此偏激。”
秦興平眼眸低垂,神色疲憊地盯着茶幾上的功夫茶杯,語氣凝重,“阿海的偏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十二歲剛被我接回家的那段時間,足有半年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不肯上學,每天爬圍牆出去打架,發脾氣的時候喜歡把家裏的汽車刮花。醫生說,那是輕微的狂躁症。”
頓了頓,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自從秦海的媽媽去世以後,他整個人都變了,似乎看什麽都不順眼,脾氣狂躁不已,自尊心經不起任何人的質疑。
作爲父親,秦興平心中更多的是愧疚,所以事事都順着秦海。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内心的控制欲就在瘋狂地滋生,容不得别人反抗和挑釁。
聽到秦興平關于秦海的評價,陸曉岚怔了怔,心裏泛起了絲絲心痛。雖然對秦海的過去也有着一定的了解,可是“狂躁症”這個陌生的詞語首次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現實錯愕,然後是震驚。
想起他從前暴躁的脾氣,以及不容反抗的控制和征服的浴望,似乎一切都變得沒有那麽難以理解。
面對身旁極爲震驚的陸曉岚,秦興平坦白道,“阿海不但想方設法影響秦氏的正常運作,還散布行賄的謠言,讓負面新聞造成秦氏股價大跌。”
“可是秦海他…怎麽可以因爲逼阿朗将我交出,而對公司做出這些偏激的報複,畢竟他是秦家的人。”事到如今,陸曉岚還是無法相信秦興平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秦海是你的兒子,不可能…”
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燈光下的秦興平略顯病态,苦笑說,“或許從美儀葬禮上,我當着所有人的面前扇了他一巴掌,已經注定隻能成爲仇人。”
沉默,空氣中都帶着傷感的味道。寂靜的客廳裏隻剩下兩人微弱的呼吸聲,陸曉岚緊張得不斷彎曲手指摳掌心,直到指甲深深陷入了肉裏,才讓疼痛緩解内心的憂慮。
“那麽我可以做些什麽?”短暫的沉默以後,陸曉岚終于提出了内心不願意去承認的無助。
秦興平靠在椅子上,雙手合攏,右手的中指和食指,輕輕地敲打左手的手背。半響以後,他才慢悠悠地回答,“如果非要讓我選擇,我希望阿朗能平安地陪在我身邊。至于怎麽做,陸小姐你是聰明人,相信用不上我的建議。”
北風蕭冷,陸曉岚離開療養院的時候天還下着細雨,可是她把傘忘在花園裏,想要回頭取回,卻邁不開腳步。
“如果非要讓我選擇,我希望阿朗能平安地陪在我身邊。”秦興平的選擇,再一次刺痛了陸曉岚的心。
如果秦海知道自己親生父親的選擇,會再次受傷和崩潰嗎?
可是,好不容易逃出來,如果要重新回去那個讓她窒息的牢籠,這輩子還有逃出來的可能嗎?
想起秦海嗜血的表情,以及那天下午玫瑰對她說的每一字一句,陸曉岚的心就開始坍塌。似乎全世界隻剩下一個坑兒,一旦踏足,就會不斷下沉、下沉、然後被活埋。
“陸小姐,請問你要回去秦總的公寓嗎?”李凱在駛入市區的主幹道前,輕聲問了一句。
他在等待身後女人的回答,雖然因爲自己的告密,讓秦興平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李凱也不會後悔。作爲秦氏的資深員工,以及陪伴秦朗十年的助理,他不能看到秦氏因爲陸曉岚而陷入危機。
“李助理,請送我到秦海的公寓樓下。”漠然地望着窗外的雨滴,陸曉岚的心冷得滲入到每一絲血管裏,冷得甚至忘記了跳動。
李凱點頭回應說,“好!”
其實他想對陸曉岚說的是,對不起。他也是迫于無奈,才會把她的行蹤告訴秦興平。
車子停靠在公寓的大堂前,陸曉岚推門而出,絲絲冷雨落在淩亂的頭發上。她擡起頭,看不清二十八樓是否亮着燈,也看不清陽台上是否伫立着秦海冷漠的身影。
艱難地邁開腳步,她的心情沉痛而郁悶。如果這是唯一能讓秦海消停的方法,她就不能自私地爲了逃離,讓秦朗陷入到危險處境裏。
才九點半,秦海應該還沒回來吧?
陸曉岚沒有帶鑰匙,指紋鎖之前被秦海取消權限還沒有恢複,她隻能在門口等待。站着站着,就感到累了,她幹脆坐在公寓門口,把外套的帽子戴上,抱住膝蓋開始等待。
如果這次等待,會是一輩子,該有多好,起碼她可以逃避,不願意面對的一切。她好像,經過這次以後,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孤單而暴躁的男人。
晚上十二點半,秦海才拖着疲勞的身體回家。
比起陸曉岚不在的這周時間裏,他已經算是最早回家的一晚。那間奢華的公寓,因爲少了一個女人的身影,已經沒有了家的感覺和歸屬感。
當他踏出電梯的時候,一抹蜷縮作一團的身影靜靜地靠在公寓門口,看上去孤單又傷感。他愣了愣,拿着鑰匙的手一緊,心情變得複雜而揪痛。
他已經忘記了,眼前的女人離開自己有多久;也忘了,她的兩次逃離讓自己如何的心痛和難受。
秦海恨她,恨她的狠心,以及不顧一切的逃離,不管他的傷心和難過,甚至不留下片言隻語。當日回到内室裏看不到她的身影時,幾乎氣得把桌子掀起來。最傷心的是,陸曉岚利用自己對她的信任,蓄謀逃離。
轉念一想,這個世界上,除了秦朗還有誰會協助她。
想起秦朗,他氣得整個人都顫抖不已。記得兩人單獨在電梯的那天,他說過要把陸曉岚重新搶回來!用仁慈的表面,來掩飾這些陰招,秦海絕對無法原諒!
憤怒過後,是不顧一切的報複!秦海就是這種直接而極端的男人,搶走他的女人活該有這種下場!
緊握的拳頭青筋暴起,秦海一步步地往坐在地上淺睡的女人走去。她又瘦了嗎?爲何蜷縮成一團的身體,看起來是這麽嬌小?
微微彎下身,秦海把臉湊到陸曉岚的額頭上,屏住呼吸,心情激動而興奮。
她,終于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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