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三清的右手在線條金剛硬的黃金面具上打着圈,思索片刻,又接着講鎖婆的事……
鎖婆被夫家趕出來後,她的娘家嫌她丢人,也沒有接受她。鎖婆無依無靠,隻好帶着兒子邊乞讨邊尋找丈夫。——其實要找她丈夫很簡單,隻是她丈夫的父母不願意告知兒子的地址給她——鎖婆帶着兒子來到榔梨鎮,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個男人,于是她在人煙稀少的這處山腳住了下來,與那男人結婚。
哪知天命輪回,鎖婆又經曆了先前的事情。
當她爲這個男人生下一女後,肚子又像先前那般大了起來。這回這個男人也是個沒用的人,聽父母的話把鎖婆給打了個半死,之後全家搬離榔梨鎮,至此音訊全無。
鎖婆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沒偷人爲何卻頻頻懷孕。
這個時候,鎖婆已經将近五十,身體已大不如從前,不可能如此輕易就懷上孩子。而此時的醫學也較之前發達許多,鎖婆到醫院後,被檢查出現的确懷了孕,但那腹中的孩子卻不是鎖婆的孩子,而是鎖婆的妹妹,已懷了将近五十年。
直到那時,鎖婆才将那個害了她半輩子、并伴随了她半輩子的胎兒給取出來,胎兒幾乎有20斤重,雙眼、牙齒、骨骼都有,而且頭發達到了一米多,但是胎兒的肚子裏并沒有任何器官,大髒、心髒、肺部以及腸道等器官都沒有來得及發育。這胎兒隻是個畸形瘤。
一個醫學史上極爲罕見的活着的畸形瘤。
就是這個畸形瘤在鎖婆的體内擠壓了她腹腔内的器髒,緻使她腹痛多年,導緻她孤苦漂泊半生。
事情巧就巧在鎖婆的媽媽那裏。
鎖婆的媽媽就是六十幾年前那個上了報紙的湖北女人,因結婚幾年不孕,後人工受精,懷上了雙胞胎,而那對雙胞胎中的妹妹卻因爲早夭而被姐姐鎖婆壓成了一張紙的模樣。這個紙狀的妹妹被塑封袋儲存了起來,之後鎖婆家裏就一直鬧鬼,大家都以爲是這個紙樣胎兒成了鬼,其實不然,這鬧鬼的并不是這個紙樣胎兒,而是鎖婆腹中的孩子。
鎖婆腹中的孩子并不是鎖婆的孩子,而是鎖婆尚在媽媽子宮時吃掉的妹妹。
醫學上說,這是由于胚胎在發育生長過程中有部分變異,于是鎖婆的另一個胞胎妹妹就寄生在了鎖婆的肚子裏。這種情況稱之爲寄生胎。
這也就是說,鎖婆的媽媽當初懷的,其實是三胞胎。
而這三胞胎卻各有卻的命運……
一個被親姐姐擠壓成了紙片,一個被姐姐吃進了肚子裏,而唯一一個正常些的,卻因爲肚子裏的那個“妹妹”被丈夫抛棄。
這個正常些的就是鎖婆。
鎖婆非常之恨這個畸胎瘤,當畸胎瘤出世後,鎖婆就把畸形瘤的一截脊梁骨抽了出來,做成圓滑的珠子,打了孔,串成手鏈和項鏈放到陶公廟去。她原意是想讓廟裏的菩薩将這個“惡毒妹妹”給收了,讓她永不超生。沒成想,那個失了脊梁骨的妹妹卻依然沒有死,并且成了一個動作利索的“怪物”。更令人驚歎的是,鎖婆放在陶公廟的那串手钏無意成了一條發财之路。
當時,有一個人撿到了鎖婆安放的人骨手钏,并因做夢而促成了一些“好事”,而後便在榔梨鎮打聽這手钏的主人,得知是鎖婆,提出高價再買幾條。
——這人骨手钏的作用或許是跟陰牌的作用是一樣的,都是用來轉運、旺桃花、招财。這點可能恰好被小胭給蒙對了。
鎖婆兒女并沒有離開鎖婆,現在皆已長大成人。那個騎三輪車撞到項易車的老頭兒,就是鎖婆的兒子,而我們在鎮子上碰到的賣手钏的女孩兒就是鎖婆的女兒。年齡相差很大,看起來并不像同母異父的兄妹,但事實确是如此。
鎖婆的兒女幫助鎖婆,又用畸胎瘤的脊梁骨做了一條人骨手钏,但成品還是太少,無法交工,活人他們又不敢殺,于是他們上山去挖墳,尋找死人的骨頭。
這種法子,成果頗豐。
直到前不久,有人舉報有盜墓賊挖墳的現象,有關部門派人來做了調查。當然這個調查并不是很詳細,并未查到鎖婆母子三人。而鎖婆手頭上又接了大單子,不想錯失機會,便打起了活人的主意。本地的人她不敢動,便瞄準了旅客們。
我們一行五人就是她們準備加害的第一批旅客。
或許是因爲鎖婆運氣太差,頭一回就遇到了幾個棘手的“活人”,非但沒有被制住,反而将她打回了原形。
“等等,原形?”我打斷曲三清的叙述,“鎖婆不是鬼啊,我在她身上并沒有感應到鬼氣。”
“鎖婆因爲制作人骨手钏長期與屍體接觸,導緻陰氣入體,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每當畸胎瘤遇到危險時,鎖婆自身也會變成畸胎瘤,身手敏捷,去攻擊讓畸胎瘤陷入危險的人。”曲三清指着我拿在手中的紅色手钏,“之前那女孩給我的手鏈就是死人骨頭做成的,而這串手鏈是鎖婆妹妹的脊梁骨。鎖婆的原形是她妹妹的骨頭,或許是因爲她們的魂魄和骨頭在幾十年的磨合下化成了連體。”
“哦……”
“楚先生已用靈力困住鎖婆的魂魄,是散是渡是留,你拿主意吧。”
我聽了曲三清的話,沉默了半晌。
師父還是把最終決定權,交到了我的手中。
要說畸胎瘤和紙樣胎兒這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新聞上都報道過,說是四川有個女的四十多歲的時候把自己的雙胞胎妹妹給生了下來。——醫學上解釋,這個胚胎是在母體子宮内的時候被另一個胚胎吸收,之後就停止了一切發育進程,以至于幾十年後,演變成了姐姐生妹妹的奇聞。——而像鎖婆這樣自身都産生一定變化的例子,真是少之又少。
或許真如師父如說,人與鬼的定義并不等于活着或許死亡,而在于本心。
心裏是人才是人,鬼心鬼肝者,遲早變成鬼!
鎖婆與其胎妹共生了半輩子,早已産生了超脫常人的情感,這份情感很令人震撼。但,她們不應該以寺廟的名義,來掙黑心錢。
師父,你一定了解我最讨厭這世間一切邪惡醜陋的東西,你讓這人骨手钏落到我手中,能有好下場麽?
我用餘光瞥了瞥師父靜默中的側臉,紅輪破朝霞而出,照在他的眼睫上,将透着絕世孤傲的容顔映射得暖人心窩。我想了想,将那條手鏈拆了,散珠随手扔向窗外。
這裏仍是鎖婆家前的山腳下,如果有緣,她妹妹會來接她。
車子被項易發動,緩緩上路,我忍不住轉頭又看了一眼,見一個七旬老者正在拾地上的紅色珠子,時不時擡起頭來望我們的車,揮袖抹一把眼淚,散落風中。無端端瞧見這場景,竟生了些凄苦的意味。
這不是那個擦了項易的車的那個老者麽?我問曲三清:“他是鎖婆的兒子吧?”曲三清點頭,我又道,“怎麽看起來比鎖婆還老……”
“懲罰吧。”
“他撞項易的車不是巧合吧?”
“項易身上有迷藥,不然以他的身手,不可能那麽輕易被鎖婆制服。”曲三清頓了頓,嘴角微彎,“也許他是想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好*一刻也說不定。”
“流氓!”
車速漸快,眨眼就将那些紅色的人骨和老者甩了老遠,再也望不見。
途經榔梨鎮,車子轉了一圈,并沒有見到所謂的鎖婆的女兒,那個賣手钏給我們的姑娘。
打了個哈欠,學師父那樣以最淡然的姿态入睡。
下一個地點,會是哪裏呢?又将要發生些什麽匪夷所思的怪事呢?車停之時,便有答案。
夜幕降臨,車子駛進湖南鳳凰縣,我們的目标是朝陽宮。
朝陽宮原本不叫朝陽宮,而是叫陳家祠堂,是這個鳳凰山村寨裏陳家人祭祖聚會的地方,裏面包括有正殿、廊房、戲樓等。而這個戲樓,便是我們所要尋找的千年古戲台。
其實,算起來,這個古戲台稱不得千年文化,它于民國四年捐資興建,民國十二年湘西巡妨統領陳渠珍擴建,但師父所認爲的千年古戲台貌似跟我所理解不大一樣。
事實上,通常我們認爲的千年古戲台必然是在這個世上經風吹雨打了千年的戲台子,而在師父眼中,卻有另一番韻味。他擡頭望向那近在咫尺的深山,聲音淡淡:“阿辭,千年轉瞬即逝,轉瞬又曆千年,其間自有其說法。你莫用眼觀,當要用心去看。”
聽了師父這話,于是我和小胭下車去用心體會。
昨晚雖是在迷迷糊糊中睡過,但白天又睡了一覺,此時精神得不得了。瞧小胭的步伐走得虎虎生風,我便曉得她跟我一樣神經正處于振奮狀态。又或許女孩子到了這古色古香的旅遊景點,都會有些莫名的興奮吧,尤其能買些比較有當地特色的小飾品之類的,那就再好不過了。——說不出是何原因,在榔梨鎮時我全然沒有現在這種遊玩的心情。
此時已近四點半,遊客紛紛散去,我和小胭在一個看起來老實巴結的中年老闆手中,買了一袋山核桃和熟闆栗,手、口、心三者同時使用,以此來體會師父所謂的這“千年”古戲台的實際含義。
正吃着高興,迎面入懷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女孩兒,一身污垢,眼睛卻清亮:“姐姐,救救我,我爸爸要吃我……”說罷,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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