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遊走在斑駁的青石闆上,宛如玲珑精緻的女子,因尋找前世種種,而甘願在人間嘗遍冷暖,執着不悔。
我并未死去,沉睡多日後,在師父的懷中轉醒。
“阿辭,醒了。”
師父的話語永遠是淡淡地,如平靜的湖面,即使投入小石子濺起漣漪,也不過是昨日之光景。過了,便散了,重歸甯靜。
“渴了?”他見我盯着他瞧不答話,自顧自端了水杯遞到我唇邊,“小心些。”
“娽兒呢?她有沒有傷到你?”我聲音沙啞,如七旬老人。想起之前那個能輕易挑起我心底怒意的紅衣女子,她是玄帝的發妻,道行頗高,師父雖明說她靈力不及他,但師父護着我,難免反應遲頓些。
“無需擔心。”師父撫了撫我的發,道:“她已經走了。”
“哦……”走了或許還有回來的那天,我既然沒死成,必須得加強對道行的修行,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搞明白一些事。“師父,我睡了多久?”
“不久,百天。”
“什麽?”
我驚坐起來,遂因用力過度,額頭磕在了師父的唇上。
如果是個輕柔的吻倒也罷,偏偏一醒來就給師父來了這麽生猛的一下,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阿辭,可有傷着?”
沒等我詢問師父有沒有被我撞疼,他反倒急切地用手指在我的額頭上摩挲,間或用嘴吹着氣。
“師父,我又不是小孩子。”剛遇到師父時他冷冰冰的樣子我都抵抗不了,更何談眼前這副柔成水、潤成玉的模樣了。“師父,你喜歡我吧?”
師父靜靜笑着将我額邊的亂發别到耳後,又捏捏我的臉,“傻阿辭。”
“說嘛,喜歡吧?喜歡吧?”
“才剛醒,如此鬧騰。”師父站起來,轉身走了。
我朝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一抹紅暈不自覺爬上了臉頰。
有些話,不需要說出口,正如一個人愛不愛,是可以從他的一個眼神、一抹微笑中,感覺出來的。
又将養了大半日,身子已無大礙,下床活動活動,見到院裏正聚精會神看書的師父,我兩步跑過去坐在他旁邊:“師父,你在看什麽?”托腮望着師父的俊臉,“沒想到我一覺竟然從春季睡盛夏了,外婆的廟宇修建得還順利麽?我是不是錯過了很多?”
“一切順利,無需擔心。”
“你剛跟我說,因爲我動了怒,使整個靈石村的村民被怒咒所擾,這是個什麽情況?”
師父将書合攏,望着我,“阿辭,我以前從未告訴過你,你是女娲靈石,每回怒從心來,便會有一人受到牽連。這人或許你我都不相識,但在這個世界上,确實有那樣一個人,因你的情緒而改變命運,這也是我爲何讓你與人爲善的原因之一。”
“啊?”我不由心驚,原來我一發怒,還有人爲此埋單?這也太不可思議了。而這次,我因爲孟嬸的謾罵而對整個靈石村的人下了怒咒。想了想,我道,“師父,如果時間倒流,我絕對不會對孟嬸下詛咒。”
“嗯。”
“我一定會直接撲上去,直接揍她一頓,那樣還幹脆些。”我把臉别過去故意不看師父驚訝的表情,惡狠狠地道,“哼……别把什麽錯都往我身上扣,靈石村的村民被怒咒所擾,也有她的一份‘功勞’,哦對了,還有娽兒。别想讓我一個人承擔所有後果,我又不傻!”
由于娽兒在暗中布下陣法,使孟嬸對我大放撅詞,而我也因爲憤怒,對她态度兇惡,甚至不惜以血來下詛咒。雖然師父及時趕來,散了我心中的怒氣,但靈石村的村民也因爲我的情緒,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師父攔住我的血咒,雖沒有造成人傷亡,但我的憤怒和殺意影響了整個靈石村的人,我在發怒的情況下,動了本元之力對全村人下了怒咒。
——這就是師父對整件事前因後果的解釋。
有幸的是,我昏睡的這三個月内,師父用我和他的血壓制住了怒咒,但這僅僅隻能勉強壓制,我們必須要盡快找到輪回草,以解除怒咒給村民們帶來的滅頂之災。
“師父,茫茫大地,我們要去哪裏尋找一顆小小的輪回草啊?”
“古戲台。”
“古戲台?”我疑惑地搖搖腦袋,“就是古時候建的老百姓看戲的台子啊?”
古戲台由來已久,不可考究,但凡提及,人們便會想到鑼鼓喧天的熱鬧場景,以及絲竹管樂裝點下哀婉纏綿的故事。
現如今保存着完好的古戲台,全國各地遍布,若要一一去尋找,即使順順利利,往後的日子也難得再有佘山的清閑。
師父說,我們之所以要到古戲台周圍去尋找輪回草,是因爲古戲台集人間千年靈氣而生,其有輪回草相護,能長存于世、風雨不倒。
我揪了朵野花在手中蹂躏:“師父,我又拖累你了麽?”
“阿辭,答應我一件事。”師父不回反問,我點頭,他又道,“無論何種情況,切莫想到‘死’字。”
“爲什麽?”
“念由心起,心因念生。”
“你的意思是,連我自己都放棄自己的生命了,就再也沒有人能救活我了是麽?”
“算是吧。”師父端起煙茶煙袅袅的水杯,正待繼續講話,突地被一雙手從後向前捂住了雙眼,同時一道清冽冽宛如靈泉的女音傳了出來:
“小臣寶,猜猜我是誰?”
我驚訝得合不攏嘴,剛才與師父說話,院子門雖然是大開着的,但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這女子是什麽時候進來的。而且,她此時躲在師父身後,我又與師父面對面,隻看得見她白皙修長的手指,想必是位美女了。
哪位美女與師父有過這麽親密的“動作”?
我都不敢這麽放肆!
但見師父的臉紅了又黑,卻也沒有動手要打那女子的意思。
心裏默默爲師父對待這位女子的不同而泛起小小的酸楚感,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莫名的愉悅,仿佛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天可憐見,本姑娘根本就沒有生母。
“放手。”
短短兩字自師父口中說出,雖與平常的語調一般無二,用心聽,卻能感受到絲絲愛意。
女子假意喝斥:“臣寶,真是越來越像你爸了,兇巴巴,不怕讨不到媳婦啊?”
她從師父的身後露出臉來,一襲粉色麻布漢服,烏黑的長發用琉璃簪簡單挽了一個髻,小小的精緻的瓜子臉,淡淡柳葉眉,渾身透着濃濃的古典之美,仿佛古代皇宮裏走出的絕美女子。從氣質上看,既無皇後故作磅礴大氣的隐忍,也無秀女才人滿心的算計與不甘,似乎隻是一個微不可聞的人,卻甚過最得寵的妃子。
這樣的女子,比之娽兒的魅,更像仙子。
不會又是一個來搶師父的人吧?天呐!娽兒面前我都自慚形穢,更何談是她?
“你就是小阿辭吧?”
她朝我微笑,唇彎成好看的弧度,陌生又親切。
“果然很像十八歲的我啊……”她拉着我的手,熱忱地自說自話,完全不顧我瞪得老大的眼睛,“楚臣經常在夢裏跟我們提起你,難得來找你,你卻被娽兒打睡了。”
“啊?”她說我被娽兒‘打’睡了,怎麽有這麽可愛的人,我明明是自己靈力不夠死過去,又被師父用什麽法子救醒。
她拍拍我的手背,一如往常師父安慰我那般,“别怕别怕,娽兒已經被我老公吓走了,要是她再敢來攪合你們,讓楚臣托夢給我們。”
我不知該怎樣回答,嘴裏情不自禁又“啊”了一聲,她聽了,哈哈笑了起來:“小阿辭真有趣,我越看越喜歡,這小臉,這身段,真好看。”
“小靈,時間到了,該走了。”
這時突地有道朗朗的男音自院門外傳來,我面前的女子一聽,臉紅了一半,“嘿嘿,又被他看穿我是要變相誇自己了。”說着,她迅速從袖口裏摸出一面化妝鏡,對準我,“看!雙胞胎喲。”
我仔細打量鏡子裏面的自己,又看看看面前的女子,再看看鏡子,終于明白她的話是什麽意思了。——她跟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她的穿着是古風服飾,我是牛仔褲配白t恤。
難道這個就是傳說中的……
師父一把奪過小鏡子,往石桌上一扣:“母親,父親在屋外候久了怕是不太好。”
“怎麽喊我呢?要叫媽媽啊,那樣才親切啊,跟你們說了多少遍了,現在都是叫爸爸媽媽的好麽?嘿嘿……不過,要是你實在不習慣,也可以叫‘嘛嘛’‘爸比’,怎麽樣?”
“母親,夠了,你該走了!”
“哼!你們父子倆都一個樣,成天欺負我這個弱小女子,我今天還偏不走了。”她把我的脖子一摟,“我跟小阿辭投緣,我要跟她睡覺。”
“不行!”
“不行!”
異口同聲的兩道男音如天雷般炸進了我的耳朵。
我朝師父尴尬地笑。
都說醜媳婦也要見公婆,但我真沒料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師父的媽媽,諸靈爻。不過,她似乎比較活潑開朗,好相處,院外緩緩走進來的那個男子,似乎就沒那麽容易接近了。
看師父的媽媽的神色,來人似乎正是她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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