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絲絲縷縷,如夜裏幽靈,随風飄忽遠近、去來無聲。
師父直接在源水村用我和他的血,畫下符陣,替禍鬥複生。而靈石鎮那邊,姚鎮長看守着引靈陣,如不出所料,應也遇到了另一個禍鬥——禍鬥留在槐樹上的靈源之貌——所以,需要姚鎮長不停地與禍鬥的靈源對話,來穩定他的心神,以防他的靈源受到其他東西的影響,而使我們這邊的符陣出亂子。
人有三魂七魄,妖吸取天地靈氣而生,隻有三魂:天魂、地魂、人魂,擁有這三魂,才足以幻化成人形。
禍鬥的靈源便是天魂,地魂是與我們一同上山的那個,人魂便是他的肉身。
此刻,禍鬥在師父的靈力作用下安靜沉睡過去。而後師父将我輕輕擁着,靠着牆沿坐下來,繼續爲禍鬥守陣。
“師父,我有些羨慕禍鬥。”忍着巨痛,躺在師父懷裏,我苦笑着。師父撫了撫我的頭發,将下巴擱到我的頭頂,聲音悶悶地問:“爲何?”
鼻子有些發酸,終是沒忍住,滾了顆淚到師父的胸膛:“他遇到困難了,會想到找你求助。你有事了,誰能幫你呢?”
“阿辭多心了。”
“是啊……強大如你,誰能傷害得到。”我的雙眼逐漸模糊,“但願是我多想。”
“睡吧。”
……
次日,我在師父懷中醒來,屋外天方晴好,一切宛如新生。
歇了一晚,昨夜的不适已消失不見,我和師父把禍鬥——現在稱他爲谷鬥更爲合适,因爲他已經成了人——我們把谷鬥送回靈石鎮,雖引來不少的恐慌,但姚鎮長自有一番解說,不必我們操心。姚可及雖仍未記起與谷鬥之間的情事,但好歹已經恢複了正常人的智商。
師父常說相由心生,我現在特别贊同這句話。
姚可及與她妹妹姚可人一同外出,一眼就看得出來,她們是親姐妹,不僅都長得花容月貌,且待人很友善,沒有官家小姐架子。
姚鎮長這回可算是喜上眉梢,此生無憾了。
他心裏痛快,便自動向師父請纓爲外婆的廟宇籌善款,我婉言相拒。一來,外婆雖是走陰人,爲靈石村做了些好事,但并非大德無量,不能欺瞞他人;二來,我爲外婆蓋廟宇,最開始的打算雖是供奉香火,但随着事情的演變,人也改變不少,隻願給外婆魂靈提供一個遮風蔽雨的住所,讓她清修。
若外婆看得見,她也會贊成我這麽做的。
再者說,靈石村保存着最淳樸的鄉風,若被前來敬香的人世俗化,将外婆的廟弄成一個私收香火錢的地方,那我豈不是成了造孽者。
一方靜土,一葉菩提,萬事爲安,足矣!
将那兩張學生的皮存封在背包裏,我和師父又返回了靈石村。
村裏依然如初歸時那樣安甯,人們都下地幹活去了,昨夜的春雨會爲他們帶來一年的好收成。
回到屋裏,把東西都收拾好,師父的眼色似是疲憊,便回了房休息,我卻精神倍佳,随便煮了點稀飯裹腹,就出門溜達。
雨後空氣中帶着泥土和青草香的混合味兒,清新得一如兒時觀蝶戲花間的美夢。
往後山的方向走,行到一處急彎處時,聽到孟嬸嬸的高嗓門:“你說他們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陰陽先生接一個抓鬼的單子得賺多少錢啊?”嗯?陰陽先生?孟嬸嬸在說我和師父麽,我不由止了步子,聽她說道,“他們現在賺那麽多錢呢,我們前幾年問他們借的幾萬塊錢,還讓我們還,都是一個村子的人,楚先生就算了,他是外人我不說他,辭世我是看着她長大的,她又不是缺這點錢就活不去了,我們還這錢多不容易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現在這人心啊,都壞得很,忘恩負義……”
我聽糊塗了,怔在原地老天半回不過神來。孟嬸說的這‘忘恩負義’之人,真是我麽難道?
蒼天啊!她這話……到底是什麽邏輯!
聽到她這番義正詞嚴的話,頓時沒了去後山看廟宇的選址的心情,隻好讪讪地往回走。到了屋裏,師父還在睡着,我便把那兩張學生的皮拿出來,按照禍鬥教的法子将其還原。
先用無根水浸泡一個小時,再入三*泡同樣的時間,将他們的魂魄召回來之後,再由我和師父的血将他們的魂魄歸位。
無根水是天上的雨水,因從天而降,故稱爲無根,在我國南方許多城市都有這種叫法。三*就是山泉水混入井水,再加入流動着的河水。
收集這些不難。
農村裏都喜歡在下雨的時候放些器皿在屋檐下,接住雨水,用來洗衣服鞋子。昨晚剛下了雨,雖不是傾盆大雨,但泡兩具軟軟的皮還是綽綽有餘的。我跑到院裏,取了無根水,把人皮小心翼翼地放進去。
要泡一個小時,我望着人皮,腦中不斷地回響着孟嬸嬸剛才所說的話,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将手機定時一個小時,輕手輕腳放到師父的枕邊,這樣就算我吵大半天的架不回來,師父也能被手機門鈴吵醒,進而發現人皮我已經泡好了,他便會繼續接下來的流程。
檢查了一下,萬事皆妥,我一步邁出門檻,朝後山奔去。
“那個就是她啊……”還沒走近,又聽見孟嬸嬸在侃侃而談,“那是十多年前吧,她才五六歲大,哎喲,可把我吓得呀!大清早,我從她家門口過,情不自禁往那院裏看了一眼,這一眼,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媽呀!一條渾身雪白的巨蛇啊,足足有我大腿那麽粗呐!我當時想吧,她外婆是個走陰婆子,是不是弄了什麽蛇仙來鎮宅子,這樣一想,就不那麽怕了,可我剛擡腳要走吧,聽到她外婆在屋裏喊‘辭世辭世’,你們猜怎麽着?那條大白蛇說‘外婆,我在院子裏吃東西呢’……”孟嬸嬸尖着嗓子學完那句話,這才恢複了自己的本音。
“這人呐,都有顆好奇心,我就湊到門縫裏仔細瞧吧,看見那大白蛇的長尾巴正慢慢變成一雙人腿,繼續向上看,剛才還是一顆白蛇腦袋的大白蛇已經變成了辭世的腦袋,眼睛裏冒着紅閃閃的光,詭異得很,就跟夜裏山上的血狼一樣。而且啊……她嘴裏,正叼着一隻小雞,活生生的雞!那血,滴答滴答順着她的嘴流下來,哎喲,别提多惡心了!啧啧啧……我這才曉得爲啥那走陰婆子老是養雞仔,卻不見她們吃老雞子,敢情都是被辭世那丫頭生吃了呀……”
渾身白皙如雪、雙眸發出紅光的白蛇?
在我的記憶裏,小時候好像是有見過這樣一條白蛇,不過年齡太小,記憶有些模糊,搞不清楚是見過,還是夢到過。
照孟嬸嬸這話的意思,莫非我小時候變成過蛇?
要說女娲後人是人頭蛇身,這不足爲奇,《山海經》及許多神話故事中,都有這樣的記載,可爲何女娲娘娘随手煉的一顆補天靈石,都能變成白蛇呢?孟嬸瞎說的?
“孟嬸,你是不是精力太旺盛沒地方發洩,需要我給你治治麽?”
我邊說,邊轉過那道彎,準備與孟嬸嬸進行言語上的鬥争,哪知卻見孟嬸嬸正一個人對着空氣,自言自語,見我走過,還裝模做樣對着空中揮手喊:“小姑娘,你快走快走,她來了。”
“孟嬸,你别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你說的我都聽見了,”我一語道破她的小把戲,“而且,你忘了我師父是楚先生,這附近有魂鬼出現難道我會看不見?”
孟嬸聞言,嘴巴張得老大,驚慌的表情在她的臉上越來越濃烈:“辭、辭、辭世,你都聽到啦?”說罷,指着我背後大駭,“你你……真的看不見她?”
我有些怒了:“她是誰?”
“她是諸靈爻啊,你不認識?她說認識你。”孟嬸戲演得可真好,望着我身後的空地描繪着那人的長相,“她穿着棉布裙子,長得可漂亮了,跟天仙兒似的,咦?剛才我還不覺得,現在你們站在一起,怎麽看起來那麽像?哎喲媽呀!她穿的古裝,該不會是你的前世吧?”
我朝身後仔細看了看,青山綠水俏瓦屋,哪裏有人?孟嬸瘋了!這是我得出的結論。“孟嬸,你有夠無聊的!”我狠狠白了她一眼,繼續往後山走,“看在你犯病了的份上,剛才的話我權當沒聽見,别再有下次了。”
孟嬸沒有看我,目光一直鎖定我身後:“諸小姐你說什麽?替我撐腰?你比楚先生都厲害麽?真的?好啊!多謝你。辭世這丫頭好像真的看不見你,她還自稱是陰陽先生呢,哈哈,老娘忍她好久了。”
本沒打算繼續跟孟嬸對話,因爲她瘋了,沒想到她自說自話一番後,反而指着我道:“本來就是個野種,别以爲長得好看,又碰巧遇到了楚先生這樣的高人,就把自己想成了鳳凰,我告訴你辭世,你變成蛇吓我害我病了好幾天那事,我跟你沒完!還有你害我家孟意發高燒,害我家老大考大學沒考上,害我家年年糧食收成不好,你就是個沒人要的掃把星,把你外婆克死了不說,還蠱惑楚先生來害我們,不讓我們出靈石村,生生世世待在這破地方有啥好的?”孟嬸的話越罵越難聽,“借你幾萬塊錢怎麽了?我一開始就沒打算還,要不是你,我那年挖出的金疙瘩哪能讓你外婆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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