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從一件小事中想到九曲八拐風馬牛不相及的大事,進而從中産生小九九,最後做對自己最好最有利的打算。可妖不同。妖的思維永遠比人類單純,嗯,可以說是單一。妖認爲對的事,會堅持去做,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不計較後果,有一種快意江湖的灑脫。雖說禍鬥活了至少幾百年,他現在的想法隻有一點:讓妻兒活下去。所以才會說出這樣讓人噴笑的話來。
而我說的也是事實,這天底下除了父母,有哪個會因爲别人的過失而心力交瘁的?
禍鬥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以其他方式來處理這件事。比如坦白告訴自己的嶽父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并請求他幫忙。這樣,至少他就不會死了。因爲姚鎮長一旦知道這件事後,肯定第一時間會聯系師父前來解決。
禍鬥自始自終都靠自己一人的犧牲,來成全所愛之人。
雖說他現在的言辭極爲犀利與狠毒,但其實我感應得到,他是善良的。他快要灰飛煙滅了,所以才來請求師父的幫助。這也是妖極爲鮮明的一個特點——哪怕勢單力薄,不到最後一刻,不求人。求人欠人情債,來生是要加倍還的。
而顯然,禍鬥已爲這件事做了充分的準備。也他不知用什麽方法,讓自己的同伴做出了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肉身。
“求求你們,禍鬥本性不壞。小姑娘,你是帝尊最在乎的人,我們請求你,幫幫禍鬥。”瘦小老頭對我道,“我們這些小怪都是被他渡化的,想當初都是生死一線爲他所救,跟着他修煉,從不去害人。你跟在帝尊身邊,想來也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我我、我……你們也太擡舉我了……诶诶……不要下跪啊,我又不是什麽尊,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現了真身的人們在我面前雙膝點地,跪了下來,我頓時手足無措,伸手扶他們起來,他們卻不動,沒法子,我請求地望向師父,師父眼帶笑意,道了句:“阿辭,我聽你的。”
“你真聽我的今天就不要用傷害自己來成全别人!”被師父取心頭血時的确很痛,也會留下後遺症昏睡一晚上,可是比起這些,我更在意師父的感受。
發生了這麽多事,尤其最近遇見的妖魅鬼怪皆統稱師父爲帝尊,且從師父口中得知,盤古靈墟不能随便出入,要不然以師父的修爲,早就爲天下人所知了。師父既然這樣躲着盤古靈墟,肯定是有他的理由,那麽,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身的靈力和血液去救靈渡鬼,有損他的本源。萬一正好遇上盤古靈墟的什麽大神大尊,要收師父回去,那可怎麽辦?留我一人在人界不說,師父不肯回盤古靈墟,卻又被強押回去,心中肯定有莫大的不甘啊。又萬一,這個小小的不甘日後演化成了大大的不甘,跟孫大聖一樣鬧了“天宮”就不好了,損人不利己,兩不償失。
總而言之,我不願發生此事!
師父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腕處:“阿辭,你放寬心,我還有願未完,不會胡來。”
“嗯,脈息平穩,靈源無損,咦?”我用手指在師父的靜脈處點着,疑惑道,“我什麽時候能曉得什麽是靈源,并且還能探到别人的靈源強弱了?”
“心地善良緻使靈力大增?”
“你真是我的好師父!”我揉了揉鼻子,心一橫,道,“說好了,這是最後一次!”
“嗯。”師父的笑融化了春雨。在禍鬥與他的同伴的感激聲中,師父撫了撫我的頭發,用僅有我們二人聽得到的聲音柔柔道:“好阿辭。”
聽得我的心,都化在了夜裏。
在給禍鬥重生之前,我們要先找到那兩名被禍鬥藏起來的學生,讓人家好好生生回家。
禍鬥請他的同伴們繼續爲他守住那具身體,繼而帶我們往山上走。
風雨未歇,我被凍得直發抖,師父卻絲毫不受影響,本能是想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脫下給我避寒,觸及到衣服時才發現外套早已經給了我,此時隻着了單衣。我嘿嘿直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非但驅靈降妖的道行不夠,連最基本的體能都不過關,師父教了七年這樣笨的徒弟一句怨言也沒有,真是難爲他了。
山裏很黑,又下着雨,路潮得很。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勉強到達目的地,身上淋得透濕不說,腳也走得抽筋。
“這裏就是*地,我去把那兩隻皮撈起來,你們等我一下。”禍鬥向左行了三步,身子身地下鑽去,身影已消失不見,聲音卻傳來,“帝尊,皮有些恐怖,你的小徒弟若怕,就閉上眼睛。”
恐怖?能有多恐怖?
這七餘年我跟在師父身邊,雖談不上走南闖北,但恐怖之事也見得多了。
我在原地期待着。
不多時,禍鬥又從地下鑽了出來,手裏抱着兩個人,可是那兩個人的身體卻像個硬蛇皮袋子,擱在他的雙掌之上。用一個最貼切的東西來形容,那就是人幹。一個活生生的人吊起來曬成了人幹,再浸水,再取出自然陰幹,就是我眼前見到的這個模樣。
“帝尊,這就是那兩名學生,他們的骨頭被我吃了,不過不要緊,你将他們帶回去,用我告訴你的藥言,早午晚各用藥水浸泡一次,三日後他們就能恢複成往常的樣子。”禍鬥将那兩件皮伸到師父面前,見師父沒有要收下的意思,便轉手遞到了我的面前,還不忘恭維,“不愧是帝尊的弟子,不僅長得靈氣動人,還心善膽大,實乃……”
“好了好了,說得我都發抖了。”我随手接過人皮,軟軟的,并沒有禍鬥說的那麽吓人,在禍鬥的封存下,人皮并沒有一處破損之處,也沒有腐爛的迹象,一整張人皮,連個裂縫都沒有,不曉得他是怎樣把人家的骨頭給吃了去。
“要不是看你是爲了妻子和孩子,我才不會幫你。”我轉身就走,被師父拉住,“阿辭,你不認路,我走前面。”
我乖乖聽話跟在師父身後下山,小聲嘟囔了句:“我的血可是很金貴的!”
“哦?想要什麽?”師父頭也不回地道。
“去歡樂谷坐獨木遊龍。”
“依你。”
“還要去烏鎮看古戲台。”
“好。”
“去雲南……”
要求還沒提完,禍鬥插話問道:“你們究竟誰是師父,誰是徒弟?”
我惡狠狠道:“關你何事!還你的陽去!”
從山上順利回到源水村,已是醜時,方才我們見到的那個靈堂早已不見,隻有一間破瓦屋,且有燒過的痕迹。禍鬥說這就是他從前的栖身之所,是他自己放火燒的。
“你爲什麽要燒自己的廟宇?”傻啊?我心說。
“我生氣!”禍鬥走進殘破的瓦屋,附身在了那具屍體上之前,跟個憤青似地講了一大段話,“你們人呐……不對,你們都不是人——他們人呐,就是虛僞,一方面說做人可以什麽都沒有,但是不能沒有信仰,一方面又不許人們信鬼神,說道教佛教基督教,仙鬼神佛,這些,都是封建迷信。那麽請問你們,請問他們,所謂的信仰又是什麽呢?科學?科學的定義是什麽?是除了鬼神其他的解釋都能行得通的東西麽?他們憑什麽就否定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已千萬年的鬼神,還自私地以極端的想法來控制萬千百姓的思想?他們就這麽畏懼鬼神麽?還是說,他們是畏懼鬼神所帶來的未知的恐懼?他們心裏有鬼麽?隻有心裏有鬼的人,才會怕鬼!”
師父轉過身,負手望着屋外的雨夜,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禍鬥這翻義憤填膺的話。多半沒聽吧!師父是何等人物,豈能被世俗這些無聊的思維所困擾。
我随手把屋内的雜物清理到一邊,整了塊相對幹淨的地方,坐下,望着禍鬥調侃道:“要不就說妖怎麽低人一等呢,這人的世界你們妖怎麽會懂?别那樣看我,我和師父還沒給你血,你還能說話,翻什麽白眼啊真是。好好……我們妖不懂人的世界。”頓了頓,“禍鬥,你想過沒有?要是國家領導主動承認這個世界上有神、有鬼、有妖、有怪,人們還能美好和偕地過日子麽?一遇到心裏變态者犯下殺人案件,是不是都要往鬼怪的身上推?且不說這盆髒水扣到了無辜鬼的頭上,你說真正的兇手是不是躲在世界的某一角落偷笑?是統治者造就的‘無鬼’,還是人心陰暗之面疑生的‘迷信’?”
“你是陰陽先生,怎麽能幫人類說話?”
“正因爲我是陰陽先生,才在這裏說公道話。你是妖,你害過多少人?你認識的鬼怪不少,他們又殺過多少人?相反的,他們不過都是被人類的*殺死後遺留的可憐鬼罷了。”
禍鬥沉默半晌,才又道:“我懂了,謝謝你們。”語畢,閉了眼。師父緩緩走過來取了我的心頭血,混合自己的血液開始施法。
漫天夜雨的水簾中,我仿佛提前看到了谷鬥一家團聚的熱鬧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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