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鬥回憶了二十年前的故事——
來到人間這三百多年,我一直躲在山上,從不四處作亂爲禍。
二十年前的夏季,源水村暴發了一場鼠疫,人們死的死傷的傷,可是奇怪的是,整個源水村仿佛與世隔絕了一樣,外面沒有人進村,村裏的人也出不去。很顯然是有人有意這樣做,我不知道他是誰,爲什麽要這麽做,目的是什麽,可是這樣的鼠疫傳開,隻要半天的功夫,人就死透了。
人妖殊途。本來,我對于這事不打算插手。
直到一個小姑娘上山。
她當時才十歲的模樣,生得靈秀可愛,我不由看呆,現了真身,恰好被她撞見。她跪下來求我,求我救救源水村的村民。
原來,她拼死上山,是爲了找山神求助。她把我當做了山神。
我特别鍾愛她玉潔冰清的容貌和如泉水般叮咚的脆嗓子,當時她還未成年便有如此天香之姿,要是長大,一定會更動人。我爲了得到我所愛的,跟她做了交易。——我用法力救源水村的村民脫離鼠疫之災,她把她的美貌和聲音留給我。
我散了大半生修爲,讓已死的村民起死回生,又抓來了食毒鬼吸食光了鼠疫帶來的毒障。
鼠疫解除後,我收取了她好看的樣子和甜美的聲音作爲回報。或許是我的靈力用得太多,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皮膚變成了紙一樣的白色,身上起了淡淡的柔光。她上山來還願,又恰好遇到我虛弱之時,以爲我爲了救源水村的村民把神力耗盡快要死了,主動獻出日後三十年的壽命給我。
我很震驚,區區一界凡人也能有這樣無私的犧牲精神麽?她是太單純,還是太蠢?
掐指算了算,她的陽壽隻有六十年,我毫不隐瞞地告訴她,她如果給了三十年的命給我,她就隻能活到三十歲,她卻笑得很開心,跟傻子似的,說能用自己的小命來換山神保佑源水村三十年,很值得!
取了她三十年陽壽,以及她的美貌和聲音後,她的腦子不太靈光了,我順手擦去了她的記憶。——關于我的記憶。之後,我的模樣果然恢複如前,這便算是承了她的大恩。
她走後,我雖然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卻一直不開心,心心念念的全是她。
當時我以爲是自己與凡人達成了契約,而受到了天遺,終日守在源水村裏哪也不去,村民有什麽願望,我都一一滿足,并且以山神的身份出現在他們的夢裏,告訴他們什麽時間适合種谷子,哪一天鬧蟲災,何日有禍事來臨。
命運真是這世間最無常的東西。
就在我孤寂度日的時候,一個男人到了源水村,我化身成人類的樣子前去查探,因怕他是要害源水村的人。沒想到,我卻得知那個男人是爲自己女兒來說親事的,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照片,心口猛然收緊。沒錯!正是她!我日思夜想的人。她長大後的樣子跟我幻想中的一模一樣。
我跟那男人周旋,假意說我是獨身一人,父母皆已亡故,他眉開眼笑把我帶回了家。
當我看到癡癡傻傻長相醜陋的她時,我才知道我被騙了。她十歲那年被我取了美貌和聲音已經變得又呆又傻,又怎麽可能出落得那麽水靈呢?照片上的那人,隻是她的妹妹,而我的妻子,正是她。
幸好是她!
曉得那男人隻是騙我,我卻一點也不生氣,與她拜完天地,成了夫妻。
現在回想,我或許是第一眼,就愛上了她。不是愛她的聲音,她的長相,而是愛她的善良,她的純真,愛所有屬于她的氣質拼湊出來的她這個人!
可笑我卻無知,無知地錯過了與她的美好時光,生生将事情折騰成了這般模樣。
我告誡她的父親,我們三年之内不能同房,不能要小孩,她父親表面上同意,卻在大年夜那天晚上,對我下了藥。我雖知道,卻順了他的意。
之所以不與她圓房,是因爲禍鬥與人孕育出來的孩子會吸食母體精元。也便是說,孩子出生那日,就是她的死期。況且,我當年因爲一時好玩,取了她三十年陽壽,想還也還不回去。即便我們沒有小孩,她也活不過三十歲。
報着一絲僥幸,在他父親的撮合下,我與她産生了夫妻之實。同時,暗中偷食靈石鎮人的精氣,替她續命。我不想害人,每次隻吸取一點點,不會影響到那人的正常生活,頂多精神萎靡一陣。
我隻希望她能活着,哪怕多活一天,也好。
數日之後,我在她的肚子裏探到了一絲靈氣。——她有喜了!
這樣一來,在她懷胎十月期間,她需要的精氣和靈氣便更多了。我别無他法,爲了她們母子平安,又不忍心殺人取靈,所以用自己畢生的靈源注入到了那棵槐樹裏,慢慢滋養她們母子。
“這才是你上吊的真正原因吧?”我聽得入神,插了一句嘴,“可是這樣的‘杯水車薪’也起不了多少作用呀,你們的孩子出生那天,她還是會沒命的。”禍鬥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姚可及。真是未料到,事情竟然這樣曲折并感人。我一直認爲鬼魂會害人是因爲恨,沒想到禍鬥是源于愛!
禍鬥苦笑回我:“所以,我用兩個學生的性命,引來了帝尊。”
“你做這麽多事隻爲了把帝尊引來?額……那個,你說的帝尊也是指我師父吧?”
禍鬥點頭:“帝尊颛顼,天上地下僅此一人。”哀求地望着師父,又道,“求帝尊出手相助。”
“就算我師父有心救姚可及和你孩子,你殺人就該償命可曉得?”
“我并未真正殺死那兩名學生,隻是抽了他們的骨頭,将他們的人皮藏入了*中。帝尊救下我妻兒,我就把他們複生還給你們。”
“赤果果地威脅呀這是!”我哼哼兩聲,擡高下巴故做清高,“你也知道我師父是帝尊,就算你瞧不起我這小跟班,難道不怕我師父把你打得魂飛魄散麽?還敢講條件!”
禍鬥收起眼中期盼的光,站起身來,雙眸盡顯絕決,“禍鬥原本隻是一屆小妖,現在失了靈源更隻剩一具皮,靠食動物骨骸爲生,帝尊若想除我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可是,你大概不知道,禍鬥生生世世,永不會死。有火源的地方,禍鬥就會重生。”
“騙誰!你靈源都給了姚可及,哪裏還能重生?”敢情他這是破罐子破摔了。
被我說破謊言,禍鬥賭氣似地道:“那我便真的去殺人,吸人精血。”
“就算那樣你的靈源也回不來呀。”
“我的妻兒過得不快活,我就不讓你們快活,我就要吸精氣喝人血,讓你們這些正義之士爲難、心痛!”
“你三歲小孩麽?首先,我們不是正義之士,我們收鬼驅邪還看人收費呢;其次,你殺人害人是增加你自己的罪孽,關我們什麽事?你以爲我們是你父母,你在外闖了禍,我們就爲你着急,爲你收拾殘局啊?”
聽完我的話,禍鬥沉默了下來,不再答話。
“阿辭,準備好了麽?”
師父輕聲叫我,問我準備好了沒有,我一驚,道:“師父,又要做法給血啊?好疼的!再說,你剛才不是不同意禍鬥的要求麽?”
“我改變注意了。”
“那你想做到什麽程度?不會想把禍鬥複生吧?”師父沒有回答,但從他的表情看,我就曉得他已經默認了,“師父,你還記得五年前你爲了一個路上的遊魂返鄉看望家中的老母親,三天沒合眼,給他找肉身新生十天,後來被雷霹的事麽?”
“那道天雷與遊魂并無半點關系。”
“是巧合又怎麽樣?他心疼妻子,我心疼師父,我不幹!頂多……頂多渡靈氣給他,如他先前所講,允許他守到姚可及生産。”
與師父說話間,禍鬥原本毫無生氣的眼睛蓦地又冒出希望之火:“你們的意思是,能保我妻兒平安?日後,我還能與她長相守?”
我翻了個白眼給他:“做人時都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兒,守護不了自己的幸福,還指望當鬼來達成心願,可笑不可笑?禍鬥,陰陽兩隔,你們不可能在一起了。”
師父淡淡一笑:“或許有辦法。”
“師父!”我氣得跺腳。
“阿辭,不過是你我二人的幾滴血液,促成一段良緣佳話,有何不可?”
“他膽小懦弱沒有擔當,我不喜歡,不給血,哼……”
“他若膽小便不會引我們來此,若無擔當,就無需再顧及其他人的感受,直接殺人取靈便可。”
我轉念一想,狡辯道:“禍鬥現在隻有皮沒有骨,到哪裏去找具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來讓他還魂啊?”
身後一陣響動,我轉頭去看,之前那中年漢子和瘦小老頭扶着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屋内棺村口的,另一個禍鬥。
中年漢子的臉在我的注視下逐漸拉長、變白,瘦小老頭的鼻子處一團黑霧袅繞,慢慢幻化成一張鷹嘴,跟他們一起的源水村村民同樣産生了變化。我用心去感應,探到之前沒有留意到的一點,他們竟都不是人,而是山裏的山精地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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