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口熱水,道開了,說來找我們,是遇到了非常詭異的事情。[本站更換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冊的賬号依然可以使用]
我瞧他之前走路步子輕快,腳落地時腳跟先腳尖後,是大多數人走路的方式。唇紅齒白,膚色紅潤,眼中沒有黃色和白色的點,甚至連黑眼圈都沒有,如此推斷不僅沒被鬼纏,反而睡眠質量還挺好的。要是遇到有執念的鬼魂的話,必然是腳後跟稍微離地。還有一種特殊情況,就是像唱大戲的花旦走路一樣,是腳後跟先着地,且極緩極輕地走路。
根據我的觀察,并沒有魂鬼跟着他,那他所爲何來?
師父開了房門出來,徑直走到桌邊,坐上正位,緘默。
我端了花茶給師父,師父接過,輕吹去茶面的花瓣,抿一口,眼皮都未擡。
那男人一見師父出來,連忙把自己手機掏出來,盯着看了幾秒,又去看師父。我湊上去瞄了一眼,他手機上有師父的照片。
“楚先生,真的是您?久聞您過陰的本事了得,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他把手機一放,撲在地上,給師父磕了個頭。
師父又喝了口茶,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答話。我上前将他扶了起來,道:“你既然已經找到了我們,我們當然會不遺餘力,且先說說遇到什麽事了吧。”
他一掃剛才跟我說話時鎮定的神色,慌亂得口吃起來:“我……我的影子越來越淡了。”
此時是在屋裏,難怪我看不出他的異樣,原來是影子的問題。
——也許大家從沒留意過,人的影子在相同的環境中,有濃淡之分。
比如在同樣空曠的地方,你和你的朋友同時站在太陽底下,穿着同樣的衣服,除開細微的光照不談,你們映射在地上的影子是不同的。并不是形态上的不同,而是深淺不一樣。有些甚至能直接用肉眼察覺。
這種情況,我們稱之爲“攝靈”。
人在不知情的時候,影子被一種靈物給攝了去。
最開始,人的影子會慢慢變淡,到最後影子會消失無蹤,那麽這個人便會悄無聲息地死去,根本查不出任何原因。——急性心肌梗死或許是唯一沾得上邊的理由。
我請他先把自己具體的情況說一說,我們也好“對症下藥”,他在椅子上坐直身子,跟我們講了自己半生的故事。
他說他叫鄧五根,今年五十二歲,在福建擁有一個千人的大工廠,身家過億。可任誰也料不到,眼前這位億萬富翁,曾經在天橋底下讨過生活。
那還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時的鄧五根住在莆田城郊一所廢棄的工廠裏,他在那兒搭了一個簡陋的窩,将之稱爲家。家裏除了他,就隻剩下廠旁的那口枯井,以及井邊的老槐樹。
白日裏,他會蹲坐在莆田某處天橋的一角,将一個破碗放在身邊,把頭深深地埋進膝裏,等待“願者上鈎”。因爲他既不會彈琴也不會唱歌,更不懂得在地上寫粉筆字,以此來叙述自己悲慘的遭遇,來博取大家的同情。
每天,他隻是靜靜地,靜靜地守着。
這個天橋雖談不上人潮洶湧,但也有很多上班族和家長學生,可是,極少有人會停下腳步來看他一眼。
誰會願意給錢給一個四肢健全卻不勞而獲的人呢?
冬寒四起,北風愈刮愈凜冽,無論是城裏還是郊外,都透盡了嚴寒。入冬的第一場雪紛紛落下,路過天橋的人的腳步越來越勿勿,臨近五點,鄧五根才得到了兩枚硬币,他收了破碗,準備早點回家。至少,家裏還有四堵牆壁可供他避風雪。
他消瘦的身影在雪中走了幾步,赫然發現一條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貓。小貓見到他,将緊閉的雙眼睜開,“喵~”了一聲,站起來,探試着靠近他。他後退了一步,因爲此時,他手裏正捂着中午舍不得吃的肉包子。
“喵~~”
小貓的叫聲孱弱,顯然已經凍得入骨。
他像是遇到了同病相連的知音,心裏的一根弦被奏起,将破碗放下,掰了一半肉包子丢進碗中。小貓又叫了一聲,似是在感激他。接着就着破碗,仔細舔食着。
很快,那半肉包子被吃個精光,小貓擡起頭,睜着無辜又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他觸及小貓純淨的眼睛,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地方被觸動,手抖了抖,将剩下的肉包子全放進了那個小碗裏,小貓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碗裏的食物吃幹淨。
雪漸漸大起來,他把碗收進懷裏,朝小貓伸出了髒兮兮、布滿凍瘡的手。
他把小貓帶回了家,取名喵子,從此他們相依爲命。
喵子經過他的喂養,身子日漸圓潤,頭腦也越來越非常機靈。天橋上有人走的時候,它就會将前腿立起來,隻用後腿站在地面,做“恭喜發财”的模樣。
路人覺得新鮮——從來隻有把狗訓練成這樣,還沒見過貓也能這麽聰明。——他們都認爲鄧五根是賣藝的,以小貓做秀,于是多少會賞些硬币給他。運氣好的時候,還會有十元大鈔從天而降。
鄧五根在喵子的身上發現了商機,經過一個冬季的排練,喵子能夠聽得懂他說的話。原地跳三下,直立行走,恭喜發财,長叫,短叫……
他去地下商場淘了寵物穿的衣物,給喵子打扮一新。
長此以往,這一人一貓的生活得到了保障。
有了些餘錢後,鄧五根便直接在天橋上擺起了小攤,冬天賣手套和圍巾,夏天賣發卡與頭繩。如此幾年,他漸漸有了存款,足以買下與喵子共同栖身幾年的工廠。
他将工廠翻新,做起了香薰生意。
他四處收集棉花殼,再買來染料和香精将之浸泡,之後用漂亮的蕾絲袋裝起來,一元一袋出售。
這樣新鮮的除味袋人們還是頭一回見,價格也不貴,購買的人日漸多起來,他的小生意愈發紅火,小工廠的家演變成了小作坊。由最初的幾名工人,擴大成幾百人。
他又發現了别的賺錢之路,于是将香薰市場打開,發展成現在幾千人的大工廠。
所有的事都變了,鄧五根變得富有,喵子也成了真正的寵物,不用再賣藝求生存。唯有工廠邊的那棵老槐樹還在,枯井還在。
鄧五根空閑的時間越來越少,陪伴喵子的時間就更少了。他要去應酬,去跟社會上層的人物交流物價、賺錢的心得。喵子淡出他的視線,成爲他心底的一抹殘陽。
直到某一天,喵子咬壞了他的一張合同。那紙合同關系着他所有的财富,可是,被喵子給毀了。
官司襲來,房屋抵押,他幾天幾夜沒合過眼,四處奔走尋求解決的方案。但他出身貧寒,沒有硬實的背景,幾乎沒有人願意冒這麽大的風險去幫他。喵子整天纏在他的腳邊,喵喵地直叫喚,他一怒之下,将喵子扔進了老槐樹旁的枯井當中。
或許是良心不忍,他沒有把喵子殺死,而是每天以木桶和長繩投以肉食,喂喵子。
喵子無法死去,卻又不能出這口枯井,經過頭幾晚尖銳的嘶叫之後,它終于學會了“逆來順受”,每天仰着頭,等待鄧五根将食物從井口丢下。
鄧五根終于等到了貴人相助,生意又有了轉機,可是他又害怕喵子給他添什麽麻煩,于是一直将喵子以這種方式喂養着。每晚,他都會去枯井邊坐一會兒,用手電照進去,依稀可辯喵子正高高仰着頭看向上方。這樣的相處,讓鄧五根的心裏突顯難過。兩個月之後,他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放了架長梯到枯井裏,主動下去,将喵子抱出來。
枯井下漆黑一片,幽暗又潮濕,剛一落井底,就聞到尿騷味陣陣襲擊人的鼻腔。
喵子高興地搖頭尾巴,圍着鄧五根打轉,可就是不如往常一樣輕盈地跳進他的懷抱,似乎生疏了不少。鄧五根望着喵子水汪汪的雙眼,忍不住落了淚。他怎麽能這麽幹?他能擁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喵子所賜,他怎麽能遷怒于它、嫌棄它?
把喵子抱出井底之後,鄧五根在家裏整整陪了喵子一個禮拜。他買了堆成小山的玩具給它,鋪了柔軟的窩給它,給它最好的寵物生活。喵子與他的感情又回到了最初時的相依相伴。
如此又過大半年,鄧五根交了一位漂亮的女朋友。女朋友怕毛絨絨的東西,毛線,毛領,尤其是貓。鄧五根無奈,隻好又将喵子重新放入井底。
——因爲他既不想喵子離自己太遠,又不願意失去女朋友。
“所以呢?”我喝了口茶,催促道,“鄧總,您可不可以先講重點?你這次上山來是爲了女朋友?還是爲了貓?”
“阿辭,不得無禮。”
師父輕斥我一聲,我料不及,轉頭去看他,正見他望着鄧五根,眼裏凜冽的光一閃即滅。“它還活着麽?”
鄧五根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楚先生,您是說喵子?”師父點了下頭,鄧五根眼底出現悲涼之色,懊惱道,“死了。我出去旅遊忘了讓下人喂它,它死在了井底。”
我恍然大悟:“師父,那這吃影子的就是貓靈咯?”
喵子被主人狠心抛棄兩次,死後怨氣凝結,産生“靈”識。——可是,鄧五根是怎麽知道自己的影子消逝跟這貓靈有關?不若他爲何偏偏跟我們講喵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