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淡淡出聲,小黑原本一動不動的小腦袋陡然一愣,猛地擡了起來,看了師父幾秒,尾巴立即翹得老高,咻地一下撲了上來,窩進師父的臂彎裏。[眼快看書新域名.,首字母,以前注冊的賬号依然可以使用]
小黑在師父身上蹭了半晌,跳到地上,走到鴛鴦藤下繼續打起了瞌睡。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我抱着轉生輪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師父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接過我手裏的轉生輪,在面上點算着。那轉生輪石盤随着師父的動作,頓時亮起數道白光,直射天際,再向北方泯滅而去。跟流星拖着長長的尾巴橫掃過天空那般。我的眼睛被這道光刺得生疼,忙閉眼,等幾秒再睜開的時候,就見師父手中的轉生輪面上的圖案已經變換成了更奇異的形狀。
看着看着,那形狀變成了一道無底的漩渦,将我的思緒全部吸了進去。等身體再次有了反應的時候,我環顧四周,這裏雖然還是跟來時看到的那樣是一個小兩層的民房,但感覺又确實不大一樣了。
“師父,你家既然這麽近,我們爲什麽還要住在佘山裏?”我撓了撓頭,問。
師父神色默然:“爸媽自從進了神靈之門便不知所蹤,外公外婆觸景傷情,就搬回了湖北姥姥家中。這兒……已經荒廢多年了。”
“那你……”
那你把幼年時的自己封印在佘山,這又怎麽跟家裏人交代呢?
而且這之間的時差也理不順啊!
我脫口而出的問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裏,怕一問出來,師父便沒有了帶我遊玩此處的興緻。
剛才隻有一架鴛鴦藤的院裏在我恍神間突然多了株梨樹。樹枝上花開得正豔,片片雪白的瓣往下落着,恰似一場迷夢。
我既新奇又覺得心驚,怕稍不一留神自個兒就身處異地,再找不着師父了,忙挽上師父的手不敢松開。
師父單手托着轉生輪,改挽爲牽把我拉到梨花樹下,指着上方:“阿辭你看……”
随着他的話語,原本空曠昏暗的天邊突然有一輪牙白的月兒升了起來。極緩,極輕,悄無聲息。等到爬上了梨花的枝頭便不再往上騰,隻定格在那一處,變得柔亮。
我心悸難掩,轉頭去看師父。他正望着那輪漸漸變大的清輝出神,月光照着他俊郎的臉上,時有濃郁之美,亦有清素之靈。
許是知道我在看他,他低下頭來,聲音如玉般暖心:“阿辭,想不想離月亮再近一些?”
此刻我的腦中,隻有“人面桃花”這四個字!
師父又問了一遍,我才“啊”了一聲回過神來,驚道:“額,可以嗎?”
“跟我來。”
腰上被師父的手一攬,我的身子陡然輕了,離地往梨花樹上飛去。風吹過耳畔,如楊柳拂開江面水,留下點點眷念。
師父的腳踩住枝丫借力,眨眼便到了那輪滿月之下。
月光輕且柔,即使離得這麽近,也傷不了眼睛。
我細細望着,仿若近在手邊,伸手去摸,沒想到真的觸到了一片微涼。比暖玉冷,比冰水潤。
“阿辭,酒呢?”
師父沒有如我一樣去撫摸那近在咫尺的月亮,而是問我要起了酒。我有點不好意思。自從那天從曲三清那裏曉得師父沾酒即醉後,我就每時每刻帶了一點兒酒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哪知道師父都曉得!
我把用小玻璃瓶裝着的一兩酒遞給師父:“隻有這麽多,夠不夠?”
師父打開玻璃瓶蓋子,把酒拿到鼻下聞了聞,又遞還給我。我接過酒瓶,往嘴裏倒了一小口。
這是果酒,酒味極淡,但對于很少喝酒的我來說,那酒一入喉嚨,就一路燒到了胃裏。我憋了好大勁才抑制住想要吐出來的想法,又抿了一口。
“古人酒喝講究千杯吞盡山河,現代人崇尚溫酒磨情調,”我把酒給師父,他又湊到瓶口嗅聞一下酒香,我便笑了,取笑他,“師父,這麽好的月色美景,你這樣喝酒可不行哦……”
師父複又把酒瓶還給我,伸手往如玉鏡的月亮上輕觸,修長的五指在月華平面上留下一個墨玉般的掌印。他頓了頓,淡笑輕語:“阿辭真是個長不大的小丫頭,我要是醉了,誰帶你回家?”
我往梨樹枝上一坐,背枕玉輪,哼笑:“這裏不就是師父的家麽?要是醉了不能動,就躺在這院子裏睡一夜算了。”
“也好……”師父收回手,也學我的樣子坐了下來,主動拿酒,酌了幾滴。
“師父,要是你早告訴我的話,我就找曲三清要兩壇上等的明月夜來了。”
明月夜是曲三清自己釀的酒,以花爲主料,溫在酒窯裏一百天,再取出來用鍋爐蒸镏。我以前喝過一次,雖然帶了淡淡的花香,卻是很濃烈的燒酒。
“我想起一個地方可能有酒。”師父靜靜跳下梨樹,黑衣在空中旋開,如墨色的蝶般飄逸輕靈。
等了幾分鍾,他又躍回樹梢,把懷裏抱着的茶色壇子丢給我:“當年外公與父親喝剩下的。”
我把壇子打開,沒有酒香撲鼻,卻似乎有些思鄉的怯意。莫非這壇中酒已經生了“靈”性,所以我才能感覺得到?仰頭倒了一口在嘴裏,那淡而微香的味道中确有鄉愁,卻并不是有了“靈”性,而是釀這酒的人本身就帶了愁緒。
品酒知人,看來就是這麽回事。
“師父,這是什麽酒?”我問。
“女兒紅。”師父接過酒壺,灌了一口,好看的眉峰立即皺了起來。半晌,陷入回憶之中,臉色愈發清冽,“這酒是外公釀的,他珍藏二十多年,打算在母親的婚宴上開封。”
“後來呢?”我雙手托腮,忍不住問道。
“後來,母親未婚先育生下了我,父親在兩年後與我們母子相認。再過兩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外公啓了幾壇女兒紅慶祝,隔天新年初一,父親與母親進了神靈之門。自此後,再無相見。”
聽到這話,我仿佛吃了一顆酸澀的葡萄,不僅眼中凄楚得想落淚,心口更是微疼起來。緩了緩,輕聲相問:“所以,你爸爸媽媽并沒有舉行過婚禮?”
“嗯。”師父擡頭喝了一口酒,用大拇指拭去嘴角的酒漬,唇如弦月,苦笑一聲,“這半壇飲後,世間再無女兒紅。”
“那就不醉不歸。”我把手中小小的玻璃瓶與師父那酒壇一碰,撞出清越的聲響。
我這個不谙酒性的人都說得出來‘不醉不歸’的大話,難道比師父先醉了麽?
一來一回喝了半宿,我帶來的酒早就喝了個精光,不知道師父的女兒紅還剩多少。我等了老半天,酒瓶久久沒有再回到我的手中,我不由偏頭去看他,沒想到他閉着雙眼,在如畫的月色裏睡着了。
果真是滴酒即醉啊!要是換作平時,他可不會跟我講這麽多自己的過往。
細數而來,我雖是孤兒,好在并沒有太多甜美的回憶,不至于現在落寞的時候想起記憶中的點滴美好,而暗自傷神。師父不同,他曾經有家,有愛他的外公外婆,有疼他的父母親人,現在每次午夜夢回,他的腦中肯定是揮之不去的曾經唯美畫面。
一家三口……多動人的詞!
與其得而又失,不如像我一樣從未擁有過。
我悄然伸手攬到師父的肩頭,把他圈在懷中,輕拍:“師父,你以後有阿辭。阿辭永遠在你身邊。”
師父沒有動,緊閉的雙睫在月光的清幽下向上翹起,面色淡然沉着,若千年前鉛華洗盡的皇者。
我笑了笑,皇者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吧。
“阿辭……”
喃喃的低喚從師父嘴裏傳來,我側耳去聽,卻又像是在喊:“娽兒……”
阿辭與娽兒的發音,相差十萬八千裏,師父怎麽會搞錯?
這個娽兒會是誰呢?
不管是誰,今天陪在師父身旁飲酒賞月的,是我,辭世!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隻記得醒來的時候是在師父的懷中,一睜眼,就對上師父柔情蜜意的眸子。
“師父……”我揉着眼睛坐穩身子,發現周圍仍然還是月色照梨樹,而師父雙頰绯紅,不似以往正常,也不知道以這個姿勢盯了我多久。“師父你怎麽了?”我伸手去探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燒。
師父突然把我的肩膀一攬,用力捏緊,我望進他墨般深邃的眸子裏,心中更是不解。
“阿辭,我可不可以……”他離我的臉不過幾厘米,說話間,氣息已噴至我的雙頰。
眼前的師父仍是黑衣着身,許是因爲喝多了酒的緣故,此時看起來如浮萍般單薄無依,讓人萌生出濃濃的憐惜。
堅強得太久,偶爾醉一下也好。
“可以什麽?”我問。
“吻……你。”師父的聲音斷斷續續,眼神逐漸迷離起來。
我一聽之下大驚,繃直了背不知所措。師父的唇慢慢向我靠攏,最後,在額上輕點了一下,又輕移到鼻尖、臉上。
我的腦子瞬間就懵了,眼前一黑,仿佛有許多星星呈現在那無邊的夜幕裏,猶如夜明珠染上了金粉,泛起柔和珠光,定格住一切日月韶華。
師父妃紅的唇向我的嘴角貼來……一觸,即離。
忽地,我腦中那些星鬥又逐一變幻成了純金顔色,在夜色中輕晃舞動,直溢出濃濃的錦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