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用僅有的一條腿後退一步,猛地抓起我的手,用力捏着我的脈搏:“我不想傷害她,你叫帝尊出來見我。”
我一聽這話,頭下意識地朝樓梯間望去。師父在這個當口窩樓上不下來在幹嘛呢?
“這裏沒有你要找的帝尊!”曲三清把手撫到黃金面具上,露出的另一邊臉上神色比鷹還利。
“哼……他雖然改變了樣貌,但那靈源就是帝尊……”夔說到此處,突地一頓,想了想,望着我滿臉驚詫,“莫非是你師父強取了帝尊的靈源?不可能啊,區區一介人類,怎麽會有這麽強大的本領?”
我被她捏着,疼得呲牙咧嘴:“你說的帝尊是玄帝颛顼?我們是進過颛顼陵墓,可是并沒有見到任何人。”
師父告訴過我,他進颛顼陵墓後無意喝了颛顼的幾滴血液,記憶中這才有了一些關于高陽村中無影之人的片段。最先入陵墓以及陰司的時候我都是和師父在一起的,除了在黑霧峰上,我被陰木藤拖走,以及被項易騙到陰木塔,我有跟師父分開過。難道說,他是這個空當與玄帝颛顼打過照面?
夔的神色變得恍惚起來,直搖頭:“不、不,不對,帝尊靈力三界少有,雖然在墓中沉睡千年,也不至于會被一介凡人取了靈源!”擡頭看了一眼曲三清,目光逐漸變得清亮,嘴角彎如弓角,“他不出來,我就先吃了她……”說着擡起我的手臂,張嘴就朝我的靜脈咬來。
我吓得雙眼一閉,心裏直道嗚呼哀哉。
“大膽夔獸!”
似神音般的話如同從九天之中發出,傳入我們每一個人的耳中。根本分辨不出來那個聲音究竟是從哪個方向傳出來的。仿佛四面八方,滿腦子滿心,裝的隻有這四個字。
雖然隻說了一遍,但有一種讓人甘願俯首的魔力。
捏着我手的夔明顯一抖,我偏頭望去,見她滿臉惶恐,身子起了戰栗。
“夔,雷獸,你們當真以爲我經曆千年前的那場天劫,便空剩靈源而無道法了麽?”
那道聲音又傳了出來。
這回,少了些超出塵世的空靈之味,多了點悟道了然的慈悲之意。
雷獸被曲三清控制着不能動彈,而夔卻因爲驚吓遲遲未語,隻單腳立在那裏發呆。我朝曲三清望去,他正看着我,用嘴型問了三個字:“楚先生?”
我輕輕搖頭,表示不解。
光聽這聲音,的确是師父無疑。但爲什麽師父會說千年前的天劫?莫非師父将錯就錯,以颛顼的身份故意吓吓這兩隻上古巨獸?
“佛語慈悲。以獸之心爲人不易,姑且留你們一條生路。走吧……”
神一般的聲音剛落,我感覺自己的手被夔松開了。曲三清趁機一個銅錢扔過去,卻像是丢在空氣中一樣,直接穿透了夔的身體,落到了地上。他愣了愣,神色微斂手刀劈來,如人預料地從夔的脖子上劃了過去,就跟打在了一片虛影上。
此刻的夔仍是前台小姑娘的模樣,就跟大街上走着的青春少女一般無二,誰能料到她是一隻上古靈獸?還曾經以手撕包菜的名義,擅自取人的靈源?
夔和曲三清手中已被收服的雷獸突然一下憑空消失不見,曲三清問我有沒有被傷到,我搖頭說沒有。
我和曲三清一人一隻胳膊合力扶起項易他爸,把他攙坐到尚且完整的一把椅子上,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并沒有外傷,氣息平穩。曲三清讓我照顧好他,自個兒立馬拿出羅盤來,四處尋找。
滿屋子的殘桌斷椅顯示出剛才打鬥中的激烈程度,而那兩隻已經離開的靈獸,卻讓我有一種做了一場夢的錯覺,并且是一個凄美的夢。
它們就像是兩個執念很深的魂鬼。不随收魂人進入陰司,接受轉世輪回,卻留在人間用一道菜肴吸取人的靈源。說實話,這樣的做法并不高明。一則,要取人的靈源必須要人心甘情願;再則,這麽光明正大地用人的頭皮做菜,會引來術士和陰陽先生的追捕,一不小心就會全盤皆輸。
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它們冒這麽大的風險,如此張揚行事?我想隻有一點,那就是恨!
恨之所以由來,是因爲先有了愛。
夔與雷獸都是上古巨獸,都與黃帝有關,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誰又能闡述得清楚?徒添筆墨,多說無益!
我把桌子清理整潔,把項易他爸的腦袋輕輕靠到桌面上,讓他扒着,想着這樣能睡得舒服些。擡頭去找曲三清,卻發現他早已不見了,應該是尋着羅盤的指示去找那兩隻靈獸了。剛把視線一收,發現身邊站了個人。他靜靜盯着我,眼裏表達出的情感很複雜,有感激,也有吞噬般的渴望。
“項易!!!”
我的聲音高亢得把我自個兒都吓了一跳。緩了一下,後退一步,責備道:“你爲了求長生,怎麽連自己老爸都不管了?你知不知道他的魂魄差點被兩隻巨獸擠出了身體?”說話間我又朝樓梯那邊退了幾步。我可沒忘了項易想取我的心頭血,以解除長生藥盒内的煞氣。
項易比前日見到的更清瘦了些,眼下烏青發黑,眼角有些浮腫。
他看了我半響,腿一彎,半蹲在他爸的身邊,擡手把他爸額頭上的頭發撥弄了一下。
“你怎麽不說話?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站在原地,心裏越發不解。他的衣服上有成千上萬的細小傷口,皮肉往外翻着,雖沒有血液流出,但紅腫吓人,就跟淩遲處死的犯人一樣。
“是誰把你傷成這樣子的?”我雖然怕他,但心裏又不忍,他爸如今昏迷着,他又滿身是傷,我要是走了他們再出個什麽意外,豈不是沒人幫襯麽?雖然我沒什麽本事,但至少撥打120的能力還是有的。
“我自己弄的。”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沙漠裏遭太陽曝曬卻沒有水喝的人。
我大睜着眼睛:“你有病啊?”
“是啊。有病……”項易苦笑着,“我們家族有遺傳性胃病。”
“什麽?胃病也有遺傳?”
“一般的胃病不能全歸咎于遺傳,但我們項家這胃病,卻是遺傳性疾病。”
“我不明白。”
得胃病的人多半是抽煙,喝酒、咖啡以及碳酸必飲料導緻,也跟暴飲暴食,三餐時間不正常有關,但遺傳……我還真是頭一回聽說。
“你不明白也是正常的。連醫生都不相信我們家這病是遺傳的原因。”項易站起來,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入自己的父親,神色悲戚,“打從我記事起,我就沒有見過我爺爺。我爸說我們項家人最多隻能活到五十五歲。我爸他,今年剛好五十五歲。”頓了頓,“八年前,我求楚先生收我爲徒,是想學習秘術救他,沒想到陰差陽錯成了詭道人。詭道修習道法多半劍走偏鋒,行事非常狠辣,你們防着我,我不怪你們。可是……你們爲什麽要騙我幽冥珠是長生不老藥?”他的情緒漸漸激動起來,“我原以爲隻要取了你的心頭血,就可以讓我爸不用這麽早死……”
我聽聞,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長生藥我不會給他的。
自私也好,貪生怕死也罷,我不想爲了項易他爸,就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
“我喜歡吃手撕包菜,我爸知道,但他從來都不會做。今年,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已随着他的年齡進入晚期,他打電話給我,讓我從雲南回來,嘗嘗他親手做的菜。其實我哪裏是喜歡吃包菜,我怕死,我怕胃病的折磨,包菜能養胃!我爸這個笨蛋,他卻不曉得,天天給我炒包菜,我吃得都想吐了。他還以爲是自己的手藝不精,跑到酒店來非要跟廚子們學做菜。”項易搖頭冷哼,“也不知是哪個廚子一肚子壞水,讓我爸到鄉下墳地裏去采一種配菜,說是能增加包菜的鮮味。我爸還真信了,結果遇到了那兩惡獸,企圖霸占我爸的身體……不過幸好,你們來了,還把這長生藥給帶了來。”
項易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女娲娘娘是三界最善良的女子,你是她親手創造出來的靈石,你的心地肯定也非常善良對不對?辭世,把長生藥給我好不好?”
我拼命搖頭,想轉身朝樓上跑,雙腿卻跟灌了鉛似的邁不動步子。
是項易對我使了詭道的結界,讓我不能動?他的道行已經這麽厲害了麽?
他見我不能再跑了,把手伸到自己腳上的馬丁靴裏,咻一下抽出一把短短的彎刀來,輕笑:“辭世,不給長生藥,那我先取心頭血好了。取心頭血一點也不疼,你忍忍。”
“當、當心我師父殺了你。”
“剛才楚先生用神音散走那兩隻惡獸,已經遭到了反噬,至少得休養三五個月才能恢複。你把心頭血給我後可以叫救護車來,把他從樓上包房裏擡到醫院去搶救,說不定還能提前複原。”
“項易,你故意躲着,利用我們幫你趕走夔和雷獸!”師父受傷了!
擔憂和憤怒的情緒一下在我的心裏躍起,幾乎想要把項易一把撕成碎片。
“這上古的惡獸隻有楚先生驅得走,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我隻要長生藥,别的我不管的,我也不希望楚先生有事,你快把血給我吧。”
項易把自己的舌頭伸出來,我以爲到了這個時候了他還有心朝我做鬼臉惡搞,沒想到他卻把自己的舌頭咬破了。
舌尖血!?我心裏大驚。
這是一種陰毒的攝魂術。
嘴對嘴,把舌尖上的血沾到對方的舌頭上,以此畫符,能催眠人的心智。
項易爲什麽要這麽做?莫非,他隻知道長生藥在我身上,但并不知道真正的長生藥長什麽樣子?
我下意識地瞟了一眼螟壺。如果項易真的對我用了舌尖血,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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