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拿着菜單的人正是項易他爸,他見我沒理他,便四處張望,眼神麻木而空茫。
師父和曲三清分别拿着一道陽文書,各自抵在額前。
這樣是一道類似于隐身符的東西。目的是爲了讓魂鬼在人間看不到被陽文書擋着的人,在陰司是魂鬼的地盤,用陽文書起不了作用。可是讓我奇怪的是,項易他爸并沒有逝去,怎麽會也看不到師父和曲三清呢?
我想朝師父打眼色,見到這般情況,隻好硬着頭皮與項易他爸周旋。項易他爸望着我,突然輕輕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呵,辭世,你好久……呵……沒來了,咯咯……叔叔新學了一道……手撕包菜,來……來廚房叔叔做給你吃啊……”
他的語話尾音托得很長。
電視上放的那些索命鬼的尾音也長,這并不是誇張,而是因爲魂魄的記憶不如生前的好,它們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表現出極力思考的模樣,卻傻傻愣愣地把一句話說成了斷斷續續的樣子,故而讓人更加害怕。
項易他爸把菜單往前台一放,自顧往廚房的方向走,走出兩步,回頭朝我招手:“辭世……來……呀……過來嘗嘗剛出鍋的手撕包菜……”
此時師父已經轉了個身,面對項易他爸,與我并肩站着。“阿辭,别怕,我們去看看。”
曲三清朝我擠眉弄眼:“走啊膽小鬼!”
我突地就想起了項易那日在半步間罵曲三清的話,當即脫口而出:“采菊東籬下……”話還沒說完,小腿上挨了一腳,我疼得呲牙咧嘴,剛準備還手,項易他爸又喊:“辭世,快……過來……”
以前看動漫的時候常常感覺那些人物一被恐吓、頭發就一根根地豎地半空中是誇張的特技,此時我被項易爸這麽一喊,真的覺得自己的頭皮在發麻,頭發根向空中爆炸開來。
我擡腳走了一步,又走一步,慢慢往廚房挪去。
白天光亮的廚房此時黑漆漆一片,窗外斑駁的光影照射進來,更顯得陰森詭異。
項易他爸走進了那個單獨砌出的小屋,并沒有傳來鍋鏟炒菜的聲音。我好奇心一時壓下了恐懼,快步走上去,發現門并沒有關,于是伸出頭往門縫裏瞧。
屋裏頭有一個昏黃的燈泡泛着光,可以勉強看清楚屋内的情形。靠角落放着小容量的單體冰箱,冰箱上面堆了幾卷保鮮膜。竈台上隻有一個電磁爐,此時并沒有被通上電。電磁爐上放了一個不鏽鋼的炒鍋,鍋鏟倒着放在鍋内,看起來很不協調。項易他爸面無表情地站在冰箱邊,打開冰箱門,從裏面拿出一棵被保鮮膜包好的綠白的包菜。
他走了兩步,在竈台前站穩,三兩下扯下保鮮臘,徒手開始撕起了包菜。那飽滿的圓滾滾的包菜在項易他爸的手裏,變成一片一片的菜片。那些微卷的菜片洗都沒洗,就被丢進并沒有插電的鍋裏,冰冷而生硬地躺着。
我轉頭,發現師父正站在身邊,拿着八卦圖的手不再繼續發抖,小聲問道:“師父,項叔叔真的是在做手撕包菜,哪裏像他說的是人的頭皮……”我指着曲三清,曲三清伸出大拇指對準列比劃幾下,又把拇指轉了個方向朝下。
“阿辭,”師父适時地制止了我爆粗口,把我脖子上的九龍玉佩的一角,塞到了我的嘴巴裏。
我雙手拿着八卦圖,嘴裏含着玉佩,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曲三清的胸膛發出悶悶的哼笑聲。
小屋内正認真撕包菜的項易他爸突然自言自語說開了:
“爲了防止包菜幹燥變質,一定要用保鮮膜包好入冰箱冷藏保存。經常吃包菜可以美容,能防止皮膚色素沉澱,減少青年人雀斑,延緩老年斑的出現。包菜富含維生素u,維生素u對潰瘍有很好的治療作用,能加速潰瘍的愈合,還能預防胃潰瘍惡變。”
“我的胃已經穿孔、爛了,要多吃包菜……你們也是……不然的話,将來你們的胃都也會跟我一樣穿孔、爛了……”
曲三清聽聞,急急低語:“怪我平常太疏忽大意了。”
師父的臉上并沒有一絲波動,依舊沉默着。
我口嘴含着九龍玉佩,心說這是師父楚氏一門的寶物,現在被我的口水弄髒了,要是以後不靈了怎麽辦?這麽想着,又去關注項易他爸。
哪知道,剛才還是一棵圓溜可愛的包菜,此時已變成了血淋淋的人頭。那人的頭發早就沒有了,不知是腐爛掉光的,還是被人刻意剃掉的。從人頭皮膚已經泛綠的程度來看,應該是前者。人頭的臉部朝下,雙眼有兩個血洞,有兩根細長的手指摳在血洞裏,很穩地拿捏着。
而項易他爸也不是剛才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剛才的沒精打采至少說明他還是個人的樣子,隻是精神萎靡空洞了一些,可是此時他完全處于一片死灰當中,雙眼變得灰暗無神,胸前胃部有一個硬币大小的洞,此刻正往外冒着紅裏透黑的血水。
胃穿孔?吃包菜可以預防胃潰瘍惡變?
天呐!項易他爸是跟惡靈做了交易,把自己将死的身體交與惡靈,換八年陽壽。
那麽,項易人呢?
他爸都成這樣了,他真的能躲在酒店的某一個角落裏不現身?
那顆人頭在項易他爸的手裏,逐漸撕成一片一片的頭皮,竟然連骨頭都沒有,真的像一棵可以撕成一頁一頁的包菜一樣。
一片一片地撕,血水一滴一滴地往下流,落在地闆上,答答地響。在寂靜且空曠的廚房裏,擊起細小的回音。
我們三人坐在小屋外,親眼目睹項易的爸爸把那棵人頭撕成細小碎塊,扔進沒有溫暖的鍋裏,用鍋鏟翻炒。五分鍾後,又盛入盤子裏,這才轉身,朝外走來。見到我,也不驚訝,咧開嘴扯出一個無聲的笑容:“辭世,項叔叔的包菜做好了,快來嘗嘗。”
這回語調清晰了不少。
“項、項叔叔,這裏吃看不見,不如我們去樓上包房吃啊?”我望着被項易他爸遞到面前的一盤血淋淋的人頭皮,話說得有些結巴。
“好。”
他被八卦圖牽引,蒙了智,失了思考,輕易就信了我的話。
要是附在他身上的惡靈處于清醒狀态,此時應該是硬逼着我吃下這道菜才對。
我按照師父之前的吩咐,率先走在了前頭,回頭去看,見項易他爸正尾随我而來。師父和曲三清走在最後,額前仍然挂着那道陽文書。
到了樓上的包房,我一側身,對項易他爸道:“您先上菜。”
“好。”項易他道緩緩走了進去。
他的雙腿完全踏進去時,我猛地把那張八卦紙往包房一丢,門一拉,緊緊關上。曲三清從兜裏摸出一枚銅錢,沾了自己的口水,啪一下貼到了門上。師父把那道陽文書拈在食指和中指間,念了一句訣,那陽文書變成一道火舌,從最底下的門縫裏鑽進了包房。師父又把中指一咬,在門上寫了一個焚訣。
這焚訣用在魂鬼身上,是會灰飛煙滅的。
師父一般不輕易使用,他說太過于惡毒,也從不願教我。可是現在他卻毫不猶豫地使用了出來,今天降服的這個鬼怪,定然不是一般的存在。
焚訣一寫完,包房内頓時一陣鬼哭狼嚎,血霧霧的氣體從門縫裏往外冒出。杯盤摔地的聲音不絕于耳。
十分鍾過去,屋内的聲音漸漸小了。
再等五分鍾,我把手放在耳朵上做喇叭狀,貼在門上,聽不到任何聲音。
“師父,是不是燒死了?”
師父搖頭。
他雖然這般泰然自若,也并沒有說任何話,隻做了一個搖頭的動作,我卻能看得出他心中有憂慮。
“師父,你知道是什麽東西在害項叔叔對不對?”我又問。
師父盯着包房的門,答:“夔(kui二聲)。”
“什麽?!”我驚呼出聲。
居然是始前巨獸——夔!
山海經中有這樣一段描述: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裏。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夔。
黃帝得之,以其皮爲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裏,以威天下。
用白話講是這樣的:夔牛是古時代神獸,古時生于東海流波山,形狀似牛,全身都是灰色的,沒有長角,隻長了一隻腳,每次出現都會有狂風暴雨。它身上還閃耀着光芒,似日光和月光,它的吼聲和雷聲一樣震耳欲聾。後來黃帝得到這種獸,用它的皮制成鼓并用雷獸的骨做槌,敲擊鼓,鼓聲響徹五百裏之外,威懾天下。
衆所周知,古人都會用神話傳奇的手法,來記錄對當時統領的崇敬與膜拜之意,但根據這山海經中的記載,黃帝是真的殺死了一頭像牛一樣的獸,和另外一頭獸,用他們的皮和骨頭做成革鼓與鼓槌,來震軍威。
黃帝這種做法于當時的情景來說,或許是善舉,但對于夔來說,無疑是剝皮的地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