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當中,兩架辘轳上的絞盤各自向後崩飛。網鋼絲繩斷爲兩截,繩頭處的鋼絲張牙舞爪的撅了出來,顯得甚是猙獰淩亂。
羅常青的辘轳絞盤支架被回力拔出一根,倒在地上。施文的辘轳兩根支架雖然立着,不過架絞盤的位置已經徹底劈裂。
施文正蹲在地上用錘子敲緊輪楔,不慎被彈回的鋼絲繩崩到臉上,左面頰劃出一道口子,鮮血滲出。施文吓得不輕,臉色慘白。這一幕實在太過驚險,假如鋼絲繩抽的再正一點,肯定腦袋開花一命嗚呼,并且死狀難看——用萬朵桃花開的腦袋配這身白色緊身裙和修長的黑絲美腿實在糟蹋東西了。
羅常青到是沒讓鋼絲繩傷着,但他那架辘轳的絞盤揚起後直奔他飛來。絞盤加鋼絲強自重好幾十斤,挂上支占強和虎子舅兩人上千斤的力道,重物掄起來又有一兩挂一斤的勢頭,若是砸到身上必定骨斷筋折,非死既傷。好在羅常青反應迅捷,側身躲開一場飛來橫禍。
虎子舅和支占強同樣呆若木雞,不敢相信憑兩人**凡胎竟能将一根拇指粗的鋼絲繩生生扯成兩段。我覺得,應該是借助絞盤的杠杆原理,否則單憑四隻手想弄出這般效果,胳膊拽掉環也不大可能。
院子裏鴉雀無聲,誰也不知道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處理。良久,任成山才指着羅常青的辘轳開口說道:“凱真你看,我們班門兒的支架現在還立着,而你們的支架經已倒了一根,前面說過,如果誰的辘轳受不住力,損壞了,便算輸。我看這局應該是班門赢了。”
陸凱真這才緩過神來。他上前在兩架辘轳上仔細查看一番,馬上據理力争:“任老前輩,此話差矣。墨匠門兒的辘轳支架雖然倒了,不過連接之處并未受損,絞盤掉了,裝回去還能繼續使用。而這位施文小姐支架雖在,卻已然損壞。這四根底樁也搖搖欲墜,恐怕無法再接再厲了吧?所以,應該是墨匠門兒勝。”
從陸凱真的這句話回答完,他和任成山之間可有熱鬧瞧了。倆人開始像倆小孩做遊戲鬧急眼了似的,你說你的理我說我的理,當仁不讓,争論個熱火朝天,最後竟然連“鋼絲繩斷開的地方離誰更近”這總弱智論點都搬了出來。
有人提議見證人拿個主意,可華小仙姑隻是看着不說話。
争着争着,似乎任成山回過味來,覺如此争執着實有**份,便尴尬的幹咳兩聲哈哈一笑,想找個台階下:“凱真,你雖不是墨匠掌家,但也是當家主事之人。而成山不才,好歹算資深前輩,咱們兩個這樣鬥嘴不太合适吧?以我之見,班墨各退一步,這局兩家握手言和。一來免去争執不傷和氣,二來本約好三局定勝負,若是兩陣下來墨匠門便敗北,場面上不好看,又掃了大家的性。如若班墨平分秋色,豈不皆大歡喜?凱真你看如何?”
任成山話說的雖然好聽,可我隐隐能夠聽得出來,話裏話外怎麽夾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呢?
陸凱真不一定會注意到任成山的語氣,估計他覺得墨匠門兩陣沒勝,實在有失顔面,非得逼任成山認輸,給第二場比試論出個高低,依舊想挖空心思找遍各種理由。
可任成山面對陸凱真喋喋不休咄咄逼人的種種道理始終緘默不語,一笑置之。一來二去,陸凱真不依不饒的架勢讓我都有些替他丢人了。而且不光是我,墨匠門裏好面子的人八成想法跟我差不多,一個個望天望地就是沒有站出來幫陸凱真說句話的。
似乎陸老爺子也看不過眼了,他終于站起身來,呼喚一聲:“凱真……”
陸凱真聽父親叫自己,暫且閉住一張碎嘴,等待父親說話。
陸老爺子見陸凱真收聲,才緩緩開口道:“凱真,今天班墨兩家師兄弟齊集,特别是班門掌門張公也在場,又是華小仙姑府地。咱們墨匠門不給任老前輩面子也該給張公面子,給華小仙姑面子吧?休生多事,随了任老前輩的意便是了。”
陸凱真聽父親讓墨匠門兒服軟,一臉激激歪歪,完全不顧及自己的身份,這可讓我大跌眼鏡——别說他是墨匠門掌家陸老爺子的繼承人,又代行墨匠門執事,可如此幼稚不成熟的行爲,連我這個小破地闆廠的市場總監跟客戶談判談不攏時都做不出來,更不輕易會露出這臉跌份的表情。
不過,陸老爺子發話終歸管用,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陸凱真的确沒膽子忤逆,隻好咬咬牙狠呆呆的答應:“好,這局算打和。”
任成山好像早就在等待着這個結果,滿臉春風得意,話裏夾刺的諷刺陸凱真:“凱真果然氣度不凡胸襟廣闊,成山成讓了。”
陸凱真被激得完全失态,擰着眉毛回了一句:“你少講沒有用的!快說吧,第三局比什麽?”這話音一落,墨匠門人都張大嘴吃驚不矣,而班門人卻個個面有怒色,對陸凱真的态度十分不滿。
任成山毫不理會,依舊風度翩翩:“班墨之争源于楚宋,若非墨公訪楚,斷了公輸公伐宋之志,也不會留下後世兩幫人千年紛亂不休。今天既爲求和,這梁子從何而已就該從何而終,有始有終方得成圓滿。不才依成山之見,第三局不如凱真與成山你我二人同室操戈,效仿當年班墨在楚昭王架前以弈拟戰吧。”
任成山話音一落我心中一陣贊歎:罷了,如果這老小子今天真心實意與墨匠門和好,第三局的設計可謂意義深遠。任成山是個人才,這要放在組織部宣傳部等機構謀個職,肯定能幹出一番事業。可惜的是,我無論如何也沒法勸服自己相信任成山真是來求和平的。
陸凱真被任成山指名道姓叫陣,頃刻間鬥志昂揚:“此舉甚妙,正合我意!那任老前輩請說吧,咱們怎麽個以弈拟戰?”
任成山背着手邁着方步踱到院中央,一邊說話一邊溜達,好像一個講師在給底下的學生上課:“我爲楚軍之将,凱真爲宋師之帥,各領兵五千以交鋒、糧草十日以限時、古錢十萬貫以資物。凱真率軍守京師之城,城圍方圓九裏,城高九丈。若兵糧用盡城池未破,便算成山輸,反之兵糧未盡城池已破便算成山勝,你看如何?”
陸凱真合計都不合計:“好,就依你,咱們來吧。”說完,便差人收拾場地。
任成山和陸凱真各自回身向劉二濤與肖偉同借了刻刀,從備料堆裏尋找合适木料制做攻城守寨的模型工具,以及城防布置。這節骨眼虎子舅也從院子當中回到我身邊坐下,悶聲悶氣的感歎:“唉,那和尚勁真大!”
聽他提到和尚,我朝對面遠遠坐着的支占強看了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瞅着我。四目相對,他無奈的攤開雙手,我也輕輕點頭示意。正在這個功夫,王梓涵偷偷溜到我身邊,俯下身子在我耳邊低語:“陳光,你過來一下,說幾句話。”
陸老爺子和虎子舅都在觀注院子,沒人注意我。我便随着王梓涵來到院子角落。剛站穩,她就對我說:“我檢查了剛才撤下來的兩架辘轳,被人動過手腳。”
她可真是個好警察,心細如發,還哪有哪到。我忙壓低聲音問:“哪個辘轳被動過,動過什麽手腳?不都是現裝的嗎?”
王梓涵擡眼皮往任成山所在的方向瞭了瞭:“不是辘轳被動過手腳,是那根鋼絲繩。我看過斷面,最外面一層鋼絲的确是被抻折的,不過裏面的幾股鋼絲是早就被人用利器割斷的。”
我大驚,難怪憑支占強和虎子舅兩個人的力量就能拉斷鋼絲繩:“這隻能是任成山幹的了,東西都是他事先準備好的。”
王梓涵點點頭:“你跟我說的那個綁架案嫌疑人,也是他吧?”
我回答:“對,肯定是他把我二哥,呃……李葉,綁走了。我現在沒有機會跟他說話,一會得空我就管他要人!還有,之前我身上攤那些事十有**也都是他搞出來的,你心裏有個數就行。”
王梓涵說了句好,我們兩人各自歸座了。這個功夫,任成山和陸凱真也都準備完畢,班門的東西帶得還真挺齊全,不知什麽時候地上已經鋪上一塊席子,木頭闆拼成的城池唯妙唯肖的擺在席子正當中。任成山與陸凱真兩人面對面盤腿一坐,果然有些古人以弈論道的意境。
兩邊都坐好了,任成山笑眯眯的說道:“凱真,我是經曆過戰争之人,你雖然未曾親曆戰場,但相信自幼也曾飽讀兵書。今日你我是以道具布陣,言語發兵。刀兵者,人之事也,既然是人之事,必然會有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地方。希望咱們兩人能平心靜氣,盡量以實戰爲準,切勿胡攪蠻纏。”
還沒開打,任成山又變相揶揄了陸凱真一頓。陸凱真一心想替墨匠門搬回一陣,其他什麽事都裝沒心眼子,把手一揮:“那是自然。既然任老前輩是攻方,那就請您先出兵吧!”
任成山微閉雙目,悠悠的說:“我楚軍遠道奔襲至此,必定人困馬乏疲累不堪。我隻圍不打。”
陸凱真眯起一隻眼睛盯着面前的城防,另一眼瞄着任成山。
任成山聚精會神心無旁骛的繼續說着:“我以五百輕騎堵你東城門,五百輕騎圍你南城門,五百輕騎拒我西城門,一百輕騎直逼你北城門。”
在場衆人都以爲任成山北門也會派五百輕騎呢,沒想到北門隻放了一百,這不是瘸腿走道嗎?是個人就知道他這裏邊肯定有貓膩,可誰也猜不出來任成山到底在賣什麽藥。
任成山不等喧嘩落下,接着說:“其餘三千四百軍馬,距城西北十裏,安營紮寨。”說着,用手中的道具擺出了一個營寨。
陸凱真略微思索了一下:“若是實戰,我必懼你增兵增糧。不過此役規矩已定,無援無助。我是守方,況且你我糧草相同,時間拖得越久對我越有利。我也關門拒守,以靜制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