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看電影看小說,覺得湖江中人的腦子特别不靈光,爲了一句話,能上山下海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網這些情節是不是藝術加工我不清楚,反正影響了一批又一批以江湖人氏自居的人幹出了一波又一波缺心眼的事。
任成山設擂,要三局賭輸赢,本來隻打着切磋技術的旗号,沒成想又節外生枝弄出個自砸祖師爺靈位的賭注。我要是陸凱真,就堅決不會答應。人家既然敢提出這個要求,肯定是有備而來。拿祖師爺的飯碗當籌碼跟人搏,算不算是對祖師爺的大不敬呢?
第一局比木雕技法,任成山的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劉二濤是李氏宮庭木雕的傳人,而肖偉同雖說号稱肖神刀,可他技法再高超,也僅限于版畫的範疇,跟木雕不能說是完全不搭邊吧,那也是兩碼事。
我在台下手心裏捏了一把冷汗,看着肖劉二人互相抱拳秉手道一聲:“請了!”便各自到木頭堆裏選材了。
木雕的選材也是有講究的。木頭有軟有硬,一般松軟的易雕,粗硬沉重的難雕。木質堅韌紋理細密色澤光亮的稱之爲硬木,如紅木、黃楊、花梨、扁桃、榔木等等,是雕刻的上等材料。适合雕刻結構複雜的造形,而且在制作過程中不易斷裂受損,隻是雕起來比較費工夫,還容易損傷刀具。
而疏松的木質則适合初學者,比如椴木、銀杏、樟木、松木等。這類木材适合雕刻造型結構簡單、形象概括的作品,雕鑿起來也比較容易。但有些坯料木紋明顯而且變化多端,比如:水曲柳、松木、冷杉。所以雕刻的時候一定要考慮木紋肌理的流暢,一旦設計的不好,不僅會破壞木紋,還會造成視覺上的反差。任成山送來的木料當中當然沒有什麽珍貴的上等木材,多以建材市場中最爲常見的松木爲主。這一點,比的就不光是肖劉兩人純粹的刀工技法了,更多的是他們的眼力和下刀之前的設計。
肖偉同是版畫師,不會以已之短攻人之長,他理所當然的選了一塊一尺見方的木闆,拿在手裏掂量掂量,又摸了摸闆面,然後拎着這塊木料轉身上台。
劉二濤見肖偉同選了一塊闆材,也自信滿滿的挑了一塊差不多大小的木闆。距離離得遠,我看不太清他們拿的究竟是什麽松,不過肖偉同的闆子闆面光潔細膩,而劉二濤的闆子卻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木頭疖子。這可怎麽雕啊?難道劉二濤有十足必勝的把握,所以故意在選材的環節上讓了肖偉同一步,以免落下話把兒勝之不武?
兩個人舉着手裏的闆材向衆人展示了一下,劉二濤嘿嘿笑道:“肖師兄,咱哥兒倆比的是手藝,得能讓各位看出個高低短長。網要是您雕個花我雕個獸不好比。咱們二人還是立個題目吧,命題發揮,拿出東西來諸位也好有個參照。”
肖偉同也是皮笑肉不笑:“劉師兄高見,那麽,你說吧,命個什麽題,我肖某接招便是。”
劉二濤手一擺:“肖師兄說笑了,你我二人同場競技,單方出題像是我備而來,顯失公允。我看還是……還是請咱們的見證,活神仙華小仙姑給出個題目吧。華小仙姑,您看怎麽樣?”
華小仙姑也不推委,吩咐小魚兒取來紙筆刷刷點點,說:“今天既然是你們班墨兩家的精英齊聚一堂,又打算在我這重新修好。我也希望冤家宜結不宜結,我便出個吉利的題目,”說着,手腕一翻,亮出了手中的紙,隻見上面寫了一個“百”字,小仙姑解釋道,“百,是整數,功成園滿。拆開之後是一白,無論你們兩家以前有什麽過節,希望今天之後,一清二白。真能如此也算是我功德一件。”
肖劉兩人點頭稱是,便舉起手中木闆仔細端詳。這一看,足足看了能有二十多分鍾,誰也沒動手。若大的院子裏幾十号人,愣是鴉雀無聲,掉根針都能聽見。
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我明白,無論是幹活還是藝術設計,心中構思才是關鍵。隻要心裏有成形的方案,出活隻是很簡單的過程。至于幹活時所使用的技巧,說句拽文的詞:無他,唯手熟爾!那些都是隻要願意下苦功便能夠練出來的,甚至可以利用特殊工具來彌補技法上的不足。但活該怎麽幹才讨巧,就因人而異了。所以,不管是什麽行業,頂尖高手和普通人的區别,差得就是一個心思。
終于,肖偉同盤膝坐地,将木闆平放腳踝之上,在腰間掏出一個油布包,攤開之後裏面長長短的家夥什迎着日光閃閃發亮。幾乎同時,劉二濤也坐了下來,拽出工具袋,抻出刻刀爍爍放光!
劉二濤的木刻工具我見過,毛坯刀打廓,修光刀掘細;而肖偉同用的大概是闆畫工具,看起來比較陌生,帶鈎的東西很多,我叫不出名字。不過,俗話說的好,手巧不如家什妙,俗話還說了,三分手藝七分家什。所以,看這二位手裏工具柄潤刃利,經過精心的養護和打理,手藝自然不會太差。
隻見木屑在他們手指縫中四散飛舞,紛紛揚揚好似雪花飄零。兩人的眉毛頭發梢上都挂滿了木頭渣滓卻誰也顧不上撣一把。
就這樣又過了半了個小時的時間,肖偉同還在全神貫注擺弄着手裏活計。突然劉二濤大喝一聲:“呔!”旱地拔蔥用膝蓋蹦起二尺多高,輕舒猿臂将手中的木闆抛到半空。木闆力竭又筆直下落,朝着劉二濤的腦門橫着平拍而下。
劉二濤不慌不忙,舉起掌心翁形管狠狠的迎了上去,隻聽咔吧一聲,翁形管給木闆來了個對穿。劉二濤并不停手,輪起手中工具插着穿孔的木闆再次将扔向半空,木闆重新落下又是一個透心涼。如此往複,絕不停息。
在他對面的肖偉同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一哆嗦,手一抖刀尖劃破指肚,血瞬間湧出滴到木闆之上。肖偉同一急,下意識的用手一抹,結果殷紅了一片。他再擡頭去看劉二濤,隻見劉二濤手中木闆抛來蕩去,眼睛可是盯着自已眯眯曬笑。
肖偉同也果然不是泛泛之輩,他穩住心神重整旗鼓,圍着木闆上的血漬又一刀一刀心無旁骛的刻了起來。
劉二濤能把闆子來回抛接了四五十次,木闆被他戳了個千瘡百孔。最後一次,他順手将刻刀插入腰間,雙手接住木闆兩臂一較力,喊了一句:“你給我掰開吧!”木闆應聲斷成兩截,順勢把兩塊斷闆夾在腋下,對衆人說了一聲:“華小仙姑,諸位師兄,我的木雕完成了!”
我在下邊都看傻了,雕得不好也用不着這樣自絕于人民啊?太消極了。偷眼看了任成山,他正在那得意微笑,似乎勝負皆在他掌控之中,便知這裏定有蹊跷。這時我身旁的陸老爺子搖搖頭,無奈的歎道:“用工過于剛猛,此子難成大器啊。”
我心中一陣激動:“陸爺爺,您的意思是咱們赢了?”
哪知陸老爺子還是搖頭:“這一局,我們輸了。”說得我一頭霧水。
劉二濤收工,肖偉同也撣去身上木屑,同樣将木闆夾在腋下站起身來:“我的也完了。”
兩人各自攜帶着作品并肩走到華小仙姑跟前,任成山和陸凱真也都跟了上來,四人分班墨雙立于華小仙姑座下。
任成山哈哈大笑,怎麽笑我都覺得冷。他右手親熱的攬住劉二濤後背,道了句:“二濤,辛苦了。”
劉二濤回敬:“任老前輩,能爲班門效命是二濤的福氣。區區舉手之勞談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任成山很滿意,轉頭對肖偉同說:“肖師兄也辛苦。那麽咱們兩邊誰先讓華小仙姑瞧瞧活兒呢?”
肖偉同還沒吱聲,陸凱真先開腔了:“依我看,剛才這位劉二濤師兄刻的甚是辛苦,不如讓他暫且休息,由我們作先,承手中活兒請華小仙姑品評如何?”
諸如體操之類的打分項目,選手實力固然重要,但出場的次序也同樣會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選手不可能同時出場,就算可以同時出場裁判也不能一目十行,所以往往後出場的選手在裁判心理上會略戰優勢,必竟好戲在後頭的觀念自古以來深入人心。不過,萬事都有例外,像這樣隻有兩個人的選美賽,先出場者往往成爲後出場者的參照,裁判很容易以第一個人爲基本标準在第二個人身上找不足,所以陸凱真賭得就是華小仙姑審美會先入爲主。
任成山成竹在胸,大度的一揮手:“難得凱真對二濤如此體貼,那麽肖師兄請了。”
肖偉同點頭應允,從腋下抽出木闆,先向華小仙姑展示,又高舉胸前繞場一周。這一巡回展覽,不光是墨匠門的人拍手叫好,就連班門的人也紛紛交口稱贊。
肖同偉大家風範,知道自己是闆畫師木雕水平不能跟對方同日而語。便别出心裁,以雕闆技法創出一幅木屏浮雕——百子獻壽圖。正扣華小仙姑出的“百”字題目。而闆畫師對這幅百子獻壽圖,已不知诠釋過多少遍,一百個小孩神形各異,栩栩如生,仿佛要歡快的蹦出畫面嬉鬧一般。
最值得一提的是,肖偉同将方才滴在畫闆上的那滴鮮血處,刻出了一隻豐滿圓潤的大壽桃,在本無色彩的畫面上,這抹鮮紅更顯豔麗,直叫人垂涎欲滴。
聽着四周的喝彩,肖偉同微微得意,沖劉二濤一施潛禮:“劉師兄,你也請吧!”
劉二濤搖頭晃腦,走到院中,舉着兩截木頭闆在胸前一拼,展示衆人:“我的這幅木雕也應了一個百字——百鳥朝鳳!”
衆人先是凝神屏息的看,忽然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這隻鳳凰也忒坷碜了,線條造型還說得過去,也做了镂空的裝飾,不過完全不成比例,連尾巴上的長毛都沒長在屁股上。更離譜的是哪裏有什麽百鳥,就這麽一隻孤零零的溝幫子燒雞。
我一邊拍大腿一邊笑:“陸爺爺,這下您也走眼了吧?他沒啥能耐,咱們這局赢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