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成山對班門的人說要反墨匠,還願意将師母交出來贖取支占強的性命。班門的人當然不會輕信,便要派個人跟着任成山回天津去取師母,把支占強作爲人質押在了東北。
任成山手也真黑,剛過山海關便趁人不備打翻了跟着自己的尾巴。合計合計不妥,加上黃仙内丹的副作用發作,胸中煞氣湧了上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滅了口,以絕後患。毀屍滅迹之後,一路回了天津衛。
到了天津,先在老龍頭火車站前留下了墨家的記号,回到家把師母取出放在身邊又躲了起來。沒過兩天,身在天津的陸明揭了記号找到任成山。任成山把好兄弟支占強被班門的人困住,脅迫自己拿師母交換的事情跟陸明講了一遍。
末了,任成山又說:“現在我兄弟在班門人的手裏,班門又有奉軍撐腰,硬拼咱們肯定不是對手。我已經假意要棄墨投班,再用師母當敲門磚。你同我裏應外合,一舉再把東北的班門人給端了。”
陸明聽完沉默了半晌才幽幽的回應道:“成山兄,你有計策了嗎?”
任成山自信滿滿:“現在還沒有,不過等我混進去摸清楚他們的底細,自然會想出辦法。我找你,是想讓你準備好将來爲我作個接應。”
陸明卻覺得任成山的想法十分不妥:“成山兄,一來咱們是戰敗,自古以來,班門墨者有死無降,絕無迂回之說。假意投敵,隻怕班門人會有所懷疑。二來你又傷了班門弟子的性命,再回班門難以交待。三來師母于我們墨者手中雖無益卻無害,落在班門手中則必生事端,恐成我墨者劫數,也難保成山兄能夠輕易取出啊!這師母流傳于我們墨家已千年,若此以物爲餌,萬一出了閃失,愧對列祖列宗!”
任成山反駁道:“我們墨匠講的就是一個仁義。遇殺生害命視而不見,此爲不仁;兄弟有難坐視不理此爲不義,如此不仁不義,又有何顔面觐見祖宗?”
陸明長歎一口氣:“成山兄。非是我貪生怕死,隻是師母一物關系實在重大。若是班門的傳言是真是,真的能夠禦鬼神使清風,到時天下必然生靈塗炭。哪怕墨祖再世,也難有回天之力啊!依我之見,此事還當從長計議。我師兄鄭千裏一向足智多謀,現正在關外老家,不如你我二人去找他,合我兄弟三人之力,說不定就能想出個萬全之策。”
任成山見無法說動陸明,隻好做罷。随陸明一道出了山海關,來到鄭千裏家所在村子。
兩人冒着連天的飛雪趕到地方,不想卻撲了個空。村上的村長問他們兩個:“你們,都是和老鄭一塊在外面扛長活的?”
陸明聽出來鄭千裏在村裏人眼中的身份就是一個長工,于是便順着話頭說道:“是啊,我們在窯廠上都是一起的,過完年沒見老鄭回來,工頭派我們倆來看看是怎麽回事。”
村長長歎了一口氣:“唉!慘啊!老鄭多好的一個人啊,他沒在家的時候老婆孩子全讓黃鼠狼子成精給禍害死了。出殡那天老鄭在墳頭撿了個沒出月的小丫頭,一個人抱着走了,連老婆孩子入土都沒管。也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怕是不能再回來了。”
陸明和任成山兩人心生詫異,不想鄭千裏在外戎馬征戰,家裏卻出了這麽一檔子人間慘劇:“他啥時候走的?走的時候沒留下什麽話嗎?”
村長搖搖頭:“沒有,一聲沒吭就走了。後來可能是回來過一趟,扔我門口兩隻死黃鼠狼子。應該算是給他老婆孩兒報了仇了。就是全村誰也沒見到人啊。”
任成山聽罷轉身要走,陸明卻看了看天色,對村長說:“老人家,你看這天也不早了,風雪還挺大。能不能留我們在村上住一宿,明天一大早我們哥兒倆再走啊?”
村長想了想:“行啊,要是不嫌我這地方破,你們兩位就在我這将就一宿。等明天一早我找人套挂大車,捎你們一段。”
陸明連忙擺手,他不想晚上和任成山說話還得刻意提防着人:“不用那麽麻煩,老鄭他們那房子不是空着呢嗎?我們哥兒倆上那對付一宿就行。明天亮了我們自己就走了。”
村長聽了陸明的話顯得有點猶疑:“不好吧,那房子裏可死過人。死了娘仨呢!村上有後生說那房子裏鬧鬼,一到半夜不是大人哭就是孩子鬧的。大冬天了那竈頭裏還沒生過火,又冷又蔭也住不了人啊!你們兩位住那不合适吧!”
陸明嘿嘿一笑:“有什麽合适不合适的。我們跟鄭老哥處的跟親哥們兒似的,好容易來到這,雖然沒見到他人吧,不到家裏看看怎麽也說不過去。再說咱們都是窯廠裏賣苦大力的硬骨頭,冷不冷蔭不蔭的那都不叫事!沒事,我們就不打擾您了,在那對付一晚上就成了。”
村長還想再說點什麽,不過陸明把話說的挺死,也就不再糾結,于是差了個後生将陸明和任成山送到村口鄭千裏的宅子。
說是宅子,其實就是東北家村常見的兩間黃泥茅草房。窗戶紙早就爛得千瘡百孔。院子還算挺大,當中有口井。兩人對送他們來的村民道了謝,村民就一溜煙的跑沒影了,就像鄭千裏家裏有瘟神似的。
進到屋裏,一股濃重的黴腐之味撲鼻而來。陸明先找了點能燒的幹草柴火把竈坑點了起來。
竈火着了,屋裏也有熱乎氣了,兩個坐在炕沿上喝了點熱水,便繞着找不到鄭千裏,是否要按任成山的原計劃拿師母進獻班門換支占強的話題又争論開了。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針鋒相對,說的内容也都是相互早已說過的陳詞濫調,并沒有什麽有營養的新話頭。正在他們争論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任成山突然警惕有壓低了聲音:“窗外有耳!”
陸明吓了一跳,旋即也聽到了外面的風雪中夾雜着一個人的呼吸。兩個人也算久經沙戰的老手,一個眼神便已心領神彙,嗖嗖兩聲破窗而出,沒費吹灰之力,就揪出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子。
那小子呲牙咧嘴的直喊娘:“哎牙媽呀,痛死我啦!”
任成山手上加了把勁:“說,你是幹什麽的?大半夜不睡覺在這想幹什麽?”
那小子連連求饒:“好漢饒命啊,我不是壞人。我也是這村子上的,叫狗子。是老鄭大哥的好兄弟!”
任成山聽他報了鄭千裏,手上的勁稍微松了松:“你認識老鄭?怎麽我們剛來的時候不說。非鬼鬼祟祟的半夜跑這來偷聽我們談話?”
狗子無比屈委:“老鄭大哥留話了,說要是有人來找他,讓我先看看來那個人是不是姓陸。要是姓陸的話,有話讓我帶給他。”
陸明聽了心中不由一笑,一看這狗子就是個山野村夫沒心眼子的主,便一搭任成山的胳膊,和氣的對狗子說:“小兄弟,我姓陸。”
任成山松開了剪着狗子的手,狗子一邊揉一邊問:“你真姓陸啊?”
陸明點點頭:“如假包換,我姓陸,單字一個明。你老鄭大哥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留給你的話就是讓你帶給我的。”
狗子的痛勁緩的也差不多了,他站起身來又從地上撿起一個籃子:“我老鄭大哥臨走的時候說了,要是有姓陸的來找他,就說鄭千裏從今往後不再幹木匠活了,讓姓陸的兄弟不要找他,等時候到了,他自然會找陸兄弟去。還吩咐我好好酒好菜給他陸兄弟招待好,伺候吃飽睡足送出村子。這不,我給你們送酒菜來了嘛!”
鄭千裏說不再幹木匠活了,意思就是從此不再參于班墨之間的争鬥,大有隐退江湖之舉。
陸明聽完狗子說的話,又看見他手裏拎着的籃子,笑呵呵的的一拱手:“狗子弟兄,對不住了。難得老鄭還有你這樣可以托付事的好兄弟,既然你帶酒菜來了,我們就一起喝兩盅。”
狗子便拎着籃子一起進了屋,說是一塊喝酒,可在陸明與任成山面前十分的拘謹,不時還老往屋外看看。
幾個人推杯換盞了喝了起來,席間向狗子打聽打聽鄭千裏平時在村子裏不出去的時候都幹些什麽?狗子口答的無非也就是幹點農活喝喝小酒,有時候耍點小錢,都是不痛不癢的,和普通莊稼漢别無二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三人都有點微醺,狗子也不那麽拘謹了,他神秘兮兮的說:“兩位老哥哥,不瞞你們說,我一眼就看出來你們兩位不是普通人。我老鄭大哥能跟你們交朋友,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吧?”
陸明聽了有些小得意,啜了一口小酒問:“噢?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狗子又給陸明滿上,笑嘻嘻的用手指頭環指這間屋子:“這房子,死過人,死了三口子呢!村裏人都說這房子鬧鬼,連近都不敢近。你們兩位不光不怕,還敢住,一般人有這個膽量嗎?”
陸明哈哈大笑:“你小子這不是變相誇自己呢嗎?你敢大半夜的一個人來,你也不是一般人啊!”
狗子立馬雙手合十,深深做了個揖:“我的親哥哥哎!您可高擡我了,要不是我老鄭大哥臨走的時候有囑咐,我是打死也不敢往這邊靠啊!不瞞你們說,剛才那一道上我腿肚子都轉筋了,尿了好幾泡尿呢!”
陸明拍拍狗子肩膀:“那你現在不怕啦!”
狗子腦袋瓜子一挺:“不怕了,有你們兩位在這陣着,啥鬼也不敢出來啊!”
任成山一直都是聽的多說的少,隻顧悶頭喝酒,終于忍不住插了一句:“這屋裏真鬧過鬼?”
狗子說鬼來了精神頭:“可不是嘛?我都親耳聽過,一到晚上大人哭小孩叫的,狼哭鬼嚎的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這都不算啥,你們是知不道啊,我老鄭大哥剛回來那天,就差點讓他老婆孩子的鬼給害了。要不是上我那去打酒……”
狗子話音未落,屋子裏突然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凄厲的哀嚎:“鄭千裏,你個挨千刀的。你抛下我們孤兒寡母不管,我們娘仨死的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