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凱真已經到嗓子眼的話被潘學海一句“招賊了”給活活的噎了回去。
潘學海呲牙咧嘴的捂着腦袋,直沖陸凱真訴苦:“兄弟,你潘哥我這回的面兒可栽大了。”
陸凱真連忙幫潘學海查看傷勢:“潘哥,在潘家園還有人敢打你的主意?”确定潘學海并無大礙以後,扶着他進了裏屋,“怎麽回事啊?”
潘學海恨得牙根癢癢:“師母丢了!真他姥姥的陰溝裏翻船,被幾個小毛賊給滾包兒燴了。”
陸凱真一聽師母丢了,更是覺得不可思議:“誰幹的?認識嗎?”
潘學海端起茶壺,直接對着壺嘴牛飲了幾口:“是下午鬧事那幫猴崽子,先敲的門,開門管我要那兩千塊錢。我沒給,一焖棍就給我(卒瓦)暈了。”
陸凱真恨不得一次就問個明白:“他們是專程奔着師母來的?”
潘學海搖搖頭:“沒瞧出來,除了師母,他們還搶了袁大頭,還有幾件瓷器就撒丫子了。這幫孫子純他姥姥的棒槌,哪個脆生挑哪個,我那些個戰國銅器他們瞧都沒瞧……”
陸凱真起身往窗外看了看:“往哪個方向跑了?”
潘學海歎了一口氣:“甭攆了,早就沒影兒了。對了,兄弟,您瞧見任成山怎麽了?”
陸凱真這才回過味來:“我看見任成山回到了一間屋裏,是不是他家我就不知道了。他屋裏供了一龛神位,潘哥你猜供的是誰?”
潘學海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兄弟,你就甭賣關子了,你要急死潘哥啊?”
陸凱真一字一頓的說:“任成山供的神位上寫着一副對聯,公道長存卯榫外,輸赢盡在斧鑿中。中間供奉的是——巧聖盤公之神位!”
“你說什麽?任成山入了班門了?”潘學海驚得下巴沒掉地上,“凱真,你看清楚了?”
陸凱真一點也不含糊:“看得一清二楚!”
魯班真名公輸盤,複姓藏于聯首字頭,這副神龛一般人還真難分辨出來。
潘學海一嘬牙花子:“玩了一輩子鷹,最後讓鷹扡了眼了。凱真,咱哥兒倆算到這裏邊有局兒,可萬萬沒想到,套不是姓賈的姑娘下的,這套兒是老雞賊任成山下的!”
陸凱真點頭:“是啊,我也是才想到的。任成山算定我們不會給他真東西,特意安排幾個小流氓來搶正貨,真高啊!讓咱們啞吧吃黃蓮,都沒法找他算帳。可我沒想明白,他直接找人來搶不就得了,爲什麽下午還要鬧那麽一出呢?”
潘學海已經恢複了冷靜:“大概是怕壞了班門的名聲吧,你想想,我勾引了人媳婦,又賴了人帳,挨他們一焖棍再破點财,也是該着的。明搶的事,咱們墨者幹不出來,他們班門也自诩聖人之後,當然不恥于這種行徑。”
陸凱真十分不屑:“表裏不一,敗類!我去找任成山去,他能溜,神位不能說走就走。趕在姓賈那姑娘之前把東西找回來,也好有個交代,我總覺得她也不是個善茬子。”
潘學海一攔陸凱真:“兄弟,别急。人家既然敢搶,就不怕你上門去找。我覺得咱們大可不必,賈姑娘就是讓我把師母賣出去。現在已經賣給了該賣的人,大不了我明兒再去劃了五百個袁大頭給她,這單生意咱認賠,用不着向誰交待……”
潘學海話還沒說完,屋外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說話聲:“潘老闆,我說過,師母誰收都行,就是你們墨門人不可以。你要是動了歪心眼子,必然有血光之災。”
陸凱真聞聲,飛身跳到牆根一推窗戶,後院裏站了一個清清秀秀的女子。陸凱真當頭就問:“你是賈麗娜?”
賈麗娜點點頭:“任成山老奸巨猾,從來不會輕易相信别人。想騙到他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讓他覺得自己騙到了别人。”她一邊說着,一邊又拿出了一個東西,小心翼翼的用兩隻手指夾着。
天色太暗,潘學海和陸凱真一時沒看清楚她拿的是什麽東西。賈麗娜舉着手走到窗前:“這是真正的師母,我現在把它寄放在你這。任成山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師母還在你潘老闆手中,所以,放在你這才是最安全的。”
原來賈麗娜費盡心思擺這個局中局,是爲了讓任成山找不到師。潘學海一挑大指:“姑娘,您這招欲擒故縱使的高啊!”
陸凱真卻憂心忡忡:“你就不怕任成山看出假的來嗎?他應該不會善罷甘休的。”
賈麗娜不動聲色:“我仿的,誰也看不出來。我是在周貞王時代仿造的,和真師母的區别隻在于那隻是魯班夫人做的,這隻是我做的。”
陸凱真沒聽明白,還要追問。潘學海還是比較圓滑:“姑娘,咱們這麽隔着窗戶說話不方便。您裏邊請吧。”
賈麗娜也不推辭,縱身躍窗而入。潘學海急忙看座,賈麗娜坐定不等陸凱真問,便告訴了他二人事中緣由:
說起賈麗娜的身份和任成山的故事,那可就有點玄之又玄了。
如今所供奉的黃大仙仙譜中,女性黃大仙占得那麽幾個席位:有黃秀英、黃秀登、黃秀雲和黃秀芝,以及輩分稍微小一點兒的黃翠花。
然而在秀字輩黃仙姐妹中,還有一位不爲世人所知的黃秀霞。黃秀霞本來也可以位列仙班,然而造化弄人。
東周諸侯割據戰亂連年。黃秀霞之夫不幸殒命于梁趙之戰中。墨家祖師黑翟見其屍體,心發悲憫便将他安葬于梁地之中。
黃秀霞感謝墨翟葬夫之恩,遂放棄仙班,發誓世代護佑墨家弟子,直至緣盡。
而班門祖師魯班造墨鬥,其性最正,剛直不訛,本來能斷是非曲直,祛邪化兇。後來因魯班夫人造出師母,能将墨線以人爲意志固定于某一點當中,如同爲某人賦予了一定的觀點。墨鬥從此便可爲一己之利驅神鬼使清風(鬼仙),在班墨兩方交鋒之時大顯神威,能夠請仙兵助陣,殺得墨家弟子丢盔卸甲鬼哭狼嚎,叫苦不疊。
黃秀霞看在眼中急在心裏,便冒險将師母盜出,送于墨家弟子手中。墨家弟子從此世代派專人流傳,以免被班門重新奪回,最終于民國之時傳入任成山手中。
民國時局動蕩,軍閥紛争不斷。身爲墨家弟子的忍成山遵墨家祖訓,抑強扶弱,并發展自己的勢力,拉起一夥隊伍盤踞于口外。然而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則變成了不折不扣的土匪。
民國三年,關東悍匪杜大金牙工攻打任成山家鄉縣城。任成山得訊,率兵前去救援。然而,杜大金牙陣中有術人會使邪法,每當兩軍交鋒,必然弄得兩軍陣前飛沙走石遮日避天。
墨軍無法展開攻勢,任成稱山久戰不下,隻好回口外送信,想請來援兵共破杜賊。收信的人便是任成山在口外的莫逆之交——同樣在口外拉柳子的土匪頭子支占強前來幫兵助戰。
支占強人稱之賊和尚,當年在家做生意,由于上當受騙洩私憤打死了人,不得以隻好出家避禍。
怎奈清末民初民不聊生,無奈之下上山當了土匪。但支占強爲人正直,又是因爲上當受騙才落得一個落草爲寇的下場,所以生平最恨假的東西。
支占強接到口信立即領兵增援,但在杜大金牙陣中中邪術面前,仍然難以占到半分便宜,幾次交鋒下來傷亡慘重。
護佑在任成山身邊的黃秀霞,知道其中必有邪慫作怪。又見縣城當中有座關帝廟,便借關帝法身擊退杜大金牙。而任成山和支占戰強雙雙戰死之事,則純粹是老百姓之間的以訛傳訛了。因爲在老百姓的眼裏,他們同樣是窮兇極惡的胡子,都死幹淨了才叫人解氣。
杜大金牙死後,任成山夥同支占強打掃戰場,一并收繳戰利品。放下其他的金銀财寶不提,從杜大金牙處得了兩件東西:一個是一批民國三年的袁大頭,另外一個據說是秦始皇的不老仙丹。
對于錢,兩個人雖然不貪财但也多多益善,大大方方的收而納之。可見到不老仙丹這不靠譜的玩藝,支占強打假的那股子倔勁兒上來了,非要親身試一試真假。
任成山苦勸不成,但義氣二字重如千斤,于是甘願與支占強同生共死,一道吞食仙丹。
任成山的孩子氣可急壞了黃秀霞,因爲她知道秦皇所煉金丹内含水銀朱砂,若是服用必死無疑。情急之下,黃秀霞将自己修練的千年内丹幻化成仙丹的模樣取而代之。任支二人服下黃秀霞内丹之後,從此不老不死,無病無痛。
潘學海和陸凱真聽得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潘學海謹慎的問道:“姑……姑娘。這個,我也不知道現在還叫您姑娘合不合适。依您的意思……敢情您不是人,是活了千年的黃大仙啊?”
而陸凱真更爲關注的則是任成山的經曆:“爲什麽任成山後來又會入了班門,師母又是怎麽在你的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