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字在眼中一直是千奇百怪分不出個數,但這個“山”字,是我認識爲數不多的幾個字其中之一。
我一手拿着刨子一手舉着電話,問虎子舅:“張康見過這東西嗎?”
可虎子舅還沒回答,電話便徹底沒電關機了。王梓涵把她的電話遞給我,意思是讓我用他的電話打再過去。可我心眼一轉,不管孫有财被虎子舅打死之後警察有沒有立案,可他畢竟失手打死過人,如果讓王梓涵知道了,恐怕就不會隻是幫着調查真相這麽簡單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讓她接觸虎子舅爲妙。
我生硬的拒絕了王梓涵遞過來的電話:“不用了,我記不住他的電話号。”
王梓涵有點懷疑:“你給誰打電話呢?”
我摺不過去愣摺:“啊,我舅……他是木匠,我問問他知不知道關于小刨子的事。”
王梓涵頓了頓:“你舅?你舅的電話你也記不住?你舅旁别好像還有别的高人?他說什麽了?他怎麽知道這東西上邊有字的?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告訴我?”
面對王梓涵一連串的提問,我是恨不得趕緊把這篇翻過去,故意打岔道:“唉?怎麽那幫守夜的還沒動靜?這塊兒的事我也說的差不多了,咱們進陵裏啊?”
王梓涵也沒有過多追究,可我仍然感覺到她對我的反應充滿了狐疑:“沒别的事用不着心虛……”
我一腦門子黑線,不知道怎麽回應她才好,索性裝傻裝到底:“行了,快點吧,跟你說完我們趕緊撤,好幾天都沒好好睡覺了。唉,你一會能找個地方讓我們休息休息嗎?我們是真沒地方可去了。”
王梓涵冷冷的回了一句:“有啊,拘留室。隻要不提審你可以随便睡。”說着,轉身就往值班室走。
我沖着蛇神廟的方向向佘金花說了聲謝告了句别。佘金花咯咯笑着客套我一句有空常來,便不再做聲了。
幾個人來到值班室,離老遠就看見窗戶裏有影影綽綽的人影,看樣子是回來人了。可是,值班室的周圍卻并不平靜,而傳來了又是大笑,又是叫罵的人聲。
“你他媽的跟誰牛啊?我打死你,别跟我裝,你媽了個巴子的!”
“抽煙不?你抽我這個,我這個好!你他媽的别抽你那個,叫你抽我這個你聽不見啊?怎麽地我說話不好使呗?”
“哈哈哈哈,瞅你那個損色,你家八輩子全是橫死的貨!”
“我告訴你啊,你别老在我眼巴前晃,一個大耳瓜子把你牙削沒,一電炮幹你個烏眼兒青,一腚根腳給你腿踹折,你信不?”
“我媽活着的時候,我就不慣他包,我媽死了以後脾氣好多了。媽,媽?哈哈哈,你說是不?”
“爸呀,爸,是你不啊?爸你回來了?爸你冷不?”
男人蒼老的聲線劃破夜空,一句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話,在萬籁俱寂的深夜裏顯得特别刺耳。王梓涵聽到笑罵聲好像有些不自然,可我與許老大程小波三個人卻相互對視了一眼,一團濃厚的疑雲由内心的最深處冉冉升起。
三個人不禁同時問了一句:“怎麽隔壁武老二跑到這裏來了?”
隔壁武老二,并不是本山大叔和丹丹姐小品中那個渾身發抖的武老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武老二這個名字。他是李老二那間似乎永遠也開不了業的咖啡店——就是支占強與劉佳打麻将賭命的那間店面——對面樓的陽台上總是出現的一個身影。
他五十五六歲,平時總是穿一件破舊的迷彩服。姓字名誰我們一直也不清楚,但附近的居民對他卻是無人不知。
大概是由于精神上患有疾病,每天晚上從六點多鍾開始一直到九點,他便會站在自家破舊的陽台上對着街上的行人破口大罵,其精力不隻一次爲我們所驚歎。路人一般一眼能看出來他精神上有問題,也就過去了。武老二便以爲别人怕了他,罵的越發起勁賣力。
當然,世事無絕對,武老二也受過兩次嚴重挫折,正經讓他郁悶好一段時間。
一次是他如同我上面描述一樣深情的沖着樓下大聲喊:“媽,媽!”
樓下一個十七八歲學生模樣的小姑娘,不知道腦子裏哪根筋搭短路了,竟然随口答應了一句:“哎,哎,叫我幹啥,我在這呢!”
武老二先是一愣,朝着小姑娘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回答的人并不是他媽,于是黯然神傷的鑽回了屋子裏,好幾天沒有露面。
不過,武老二并沒有因此而自暴自棄無法自拔。幾天之後,他重整旗鼓,繼續孜孜不倦的對着陽台下面進行着他罵罵咧咧的偉大事業。
第二次就比較慘烈了,武老二與一群二十郎當歲的小痞子狹路相逢,他們聽到武老二氣勢洶洶的罵聲,心血來潮罵心大起,五六個大小夥子迎頭痛擊,與武老二展開了慘烈的撕殺。後來據鄰居講述,那場罵戰可以稱得上曠古絕今,不說驚天地泣鬼神也差不多昏天暗地飛沙走石。陣仗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
結果武老二雖經驗豐富怎奈雙拳難敵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被罵了一個狗血淋頭,氣他混身不住的瑟瑟打着冷戰。
樓底下的小痞子們見此情景更來勁了,其中一個陰陽怪氣的學着小品裏高喊一聲:“隔壁武老二看我一眼,就渾身發抖!”說完,幾個人在爆笑聲中揚長而去。
正巧,那小痞子喊武老二的時候,我們幾個人剛好來店。從此之後,武老二這個名字便在我們心中紮下了根。至于他本名是什麽,反而更加不重要了。
就是這個充滿傳奇色彩的武老二,此刻詭異的出現在了深夜的陵園裏。
王梓涵見我和許老大程小波面露詭色,停下腳步問:“你們……怎麽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默默的盯着值班室的方向說:“沒怎麽,先過去看看吧。”
幾步走到了值班室,我頭一個推門進去,除了給我們打開西門角門的那個打更人,還有兩個四十多歲裝着保安制服的人,對着站在桌子上的武老二急得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
而武老二精神矍铄,神彩飛揚,就像人來瘋的戲子站在舞台上盡情的展示着自己的演繹。他身上裝的居然也是一身保安制服。
王梓涵一把拽過打更人問道:“怎麽了?他是誰啊?”
打更人十分無奈,指着武老二說:“我也不知道啊,他是今天新來的保安。聽說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剛才突然犯神精病了。剛才值班室裏沒人,就是因爲出去追他了。好容易弄回來了,你看,還收拾不了了。給領導打電話領導也不接,大半夜的可咋整啊?”
王梓涵看着歡蹦亂跳的武老二,以警察特有的口氣繼續盤問:“他是哪來的?你們招保安的時候不看看什麽人就往在裏招嗎?”
打更人滿臉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打更的,跟他們正規保安不一樣。本來公園裏邊晚上也是打更的值夜,保安到點都下班。不是前兩天剛死了一個打更老頭嗎?領導重視,才換成了保安值夜。”
打更人和王梓涵的對話終于引起了那兩個盯着武老二束手無策的保安。胖子保安先開口了,語氣還挺沖:“你們是誰啊?”
王梓涵一指打更人:“他沒告訴你嗎?我是某某支隊的刑警,上現場來調查情況。這是我的警官證。”
胖保安見到警官證,口氣稍微緩和了一下:“警察啊,你們要調查就查去吧。沒看我們這們還鬧騰着嗎?”
王梓涵對武老二僅停留在好奇的層面,關注的興趣不大:“那好,請你們配合一下,把昭陵陵裏的門給我們打開,我們好進去。”
胖保安比較爲難:“這個啊……我們沒有鑰匙打不開啊。我們怎麽也是文物保護單位,不能誰都有鑰匙啊!”
他話音未落,誰也沒想到站在椅上的武老二嗖的一下跳了下來,扯着嗓子大叫一聲:“我有鑰匙!我能進去!”
王梓涵吓了跳:“你有鑰匙?你怎麽會有鑰匙?”
誰知道武老二馬上又轉了話頭:“别跟我裝啊,打死你信不?”
王梓涵當刑警,從來都是說上句,哪裏忍得了一個瘋子的嚣張:“你有鑰匙就痛快給我開門!”
瘦保安見王梓涵這個架門,有點不樂意了:“你看不出來他神經不正常啊?你一個警察跟瘋子來什麽勁啊?他怎麽可能有鑰匙啊?”
被瘦保安一頂,王梓涵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沒回嘴。可我就是覺得這事裏十分的蹊跷,一搭王梓的肩膀把她拖到我的身後,掏出煙先遞給胖保安一支又遞給瘦保安一支,問:“大哥,這人是我們對門的鄰居,他有精神病我知道。他咋跑這來上班了?”
估計是瘦保安聽我說話的态度不錯,接過煙點上,不情願的回答說:“咋來的,肯定是托人走後門了。他今天一來我就覺得這老哥眼神發直,和正常人不太一樣。還安排他值夜班?哼,你看出事了吧?”
我轉頭望着精力充沛的武老二,試探着問了一句:“喂,你認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