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純屬是在潛意識中,想在最後一局麻将牌中放水。這種想法甚至連故意都算不上,好像幫助支占強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樣。同樣的理所當然,就是劉佳的兒子雖然在支占強手裏,但支占強絕對不會傷害孩子。
或許我的直覺過于感性,純粹出于對支戰強的印象不壞。但憑心而論,不管怎麽解釋,我這樣做對劉佳來說也是極不公平的。
劉佳嘴上懷疑的同時,手便伸過來想撩倒我的牌看個究竟。
我心虛,慌忙用手去攔,嘴裏特别沒底氣的說:“嫂子嫂子,你幹啥啊?沒有……沒有,我還沒上聽呢……”
劉佳看見我慌亂的樣子,心中更加起疑。她急得一下站起身,幾乎是向着我的牌撲過來。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她往前探身的同時,小肚子一下撞到麻将桌。桌子一晃,把桌上的麻将牌七七八八撞落掉地上。我的十三張牌灑出去一大半,和其他的牌張混在一起死無對證了。
劉佳嗷了一聲,胡亂的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們都是一夥兒的!你們合起來算計我!”喊着,雙手憤怒的一掀桌面,就要把桌子掀翻。
支占強猛的站起身,伸出大手啪的一拍桌子,硬是把已經離地的桌腿給穩穩當當的按了回去。他口念佛号:“阿彌陀佛!小姐姐,願賭服輸天經地義。你了要逆了天可沒有活路哇!”
劉佳被桌子邊沿又磕回到椅子上,一陣劇烈的咳嗽嗆她得說不出話來。
支占強不管她的死活,伸手抄起一塊木闆,又找了一把壁紙刀,刷刷點點在木闆上刻了幾行字:“生死由命,勝敗在天。今劉佳将其夫婿時斌之命輸于祛虛和尚。生死無論,陰陽不糾,永不反悔,誓立此證。”
刻畢,把木闆平放在桌面,再用壁紙刀在自己手掌心割了道深深的口子,一股鮮血甩在字迹之上,又将壁紙刀往旁邊一扔,沖着劉佳斷喝一聲:“小姐姐,你了個按個手印兒吧!請!”
劉佳随手抓起一把麻将牌,劈頭蓋臉向支占強撒去。支占強不躲不閃,眼都沒眨一下,依然攤着鮮血淋漓的手執着的對劉佳說:“請了!”
劉佳抓狂的嘶嚎:“把我孩子還給我——”接着便無力的向後栽倒。
安瀾見狀連忙從坐位裏蹦出去攙扶,我叫了聲“嫂子”也蹲下身去。誰知躺在地上的劉佳輪着胳膊把我們拒開,翻了個身四肢着地連滾帶爬的蹭到支占強腳下,不由分說跪在地上便對支占強磕頭,一邊磕一邊乞憐的哀求道:“和尚,和尚,我求求你啦……放過我們娘兒倆吧……求求你發發善心吧!你們和尚不是最大的好人嗎?你給我們一條活路吧……”
支占強閉上雙眼,還是從牙根裏擠出一個字:“請!”
劉佳一把抱住支占強的小腿,拼命用頭在和尚肥大的僧衣上蹭來蹭去,鼻涕眼淚蹭濕了一大片:“爹!我管你叫親爹,親爹啊——你把我孩子還給我吧,行嗎!爹——”
支占強不爲所動:“請!”可我分明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劉佳見支占強還是不肯松口,一手扯着他的衣襟,一手狠狠拍打着他的身體:“你還我!你還我!還給我——”
支占強臉上的抽搐越來越劇烈,态度卻斬釘截鐵:“我佛慈悲,女施主請了!”
劉佳猛的放開支占強的腿,轉身趴着在地面上摸起支占強刻字的木闆,另一支手胡亂抓起一把麻将牌,托過頭頂繼續跪在和尚面前:“我簽,我簽……你讓我幹什麽都行!你跟我再賭一把吧……我用我的命賭!我要是再輸了……再輸你就把我的命也拿走行不……”又是一陣近乎窒息的哽咽,:“行不行啊——”
支占強的臉不再抽搐,可他仍是眉頭緊鎖不置可否。
劉佳把手裏兩樣東西全扔回地上,再次開始向支占強連珠炮似的磕頭:“跟我賭吧,再跟我賭一次。一把……一把也行……”說到這突然想起了什麽,“和尚,你跟我賭吧!再賭一把,賭完我輸赢簽,行吧……求你了……跟我……”
劉佳時而憤怒時而瘋癫,另觀者悲憤聞者心寒。我的心像被針紮一樣痛,甚至開始後悔剛才做出的放水決定。不盡的愧疚感讓我走到支占強面前,膽怯的說:“支哥……哦不!大師,您就……”
安瀾和許老大見我已經動容,也紛紛走上前來,以無聲進行着懇求。
支占強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木闆上的血迹已經快要幹了,可他手掌的傷口還在淅淅瀝瀝的流淌着血滴,落在地面上發出微小而清脆的聲響,地面一片殷紅。可無論是木闆、地面,還是他的手掌,都沒有他的眼睛紅的鮮豔。
祛虛大和尚支占強輕念佛号,沉沉長歎:“女施主,你了讓貧僧再說點嘛啊!貧僧也有苦衷,沒法跟你說啊!這樣吧,你簽了介賭約,介事不管咋樣,貧僧都保你孩子平安無事。等這場劫數過去,再把孩子還你,你看成嗎?”語氣中,竟然帶着懇切。
支強占說完,俯身把木闆從一堆散亂的麻将牌中拾起,慢慢送到劉佳眼前。劉佳呆呆的盯着木闆上的字,突然樂了。
“呵……呵呵……咯咯咯……呵呵……哈哈哈哈……咯咯……”
笑聲詭異無比,聽得我寒毛倒豎。劉佳一邊笑一邊接過木闆,像個小孩擺弄玩具一般将木闆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個仔細,然後又在笑聲中用自己的袖子在木闆上胡亂一擦,把字和血抹作一團,再按手印已經按不上去了。
支占強沒動,再次閉上眼睛。我也沒動,卻不敢閉上眼睛。隻見劉佳将木闆橫過來,像哄孩子睡覺似的把木闆攬在懷中用手輕輕的拍打,嘴裏溫柔的念着:“小皮球,香蕉皮,馬蓮開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寶貝,你乖乖睡覺覺啊……”
突然,劉佳高高舉起木闆,用闆對準自己額頭狠狠的砸了下來,頃刻間,劉佳血流滿面。可她好像一點都不痛似的,右手在傷品處一頓劃拉,弄了個滿臉花。手沾滿了血,啪的一把拍在木闆上,留下一個滲人的血手印,然後便像攤爛泥似的仰面栽倒。
安瀾驚呼一聲,上前手忙腳亂的想按住劉佳的傷口。
我沒有幫忙,不是我冷血,而是因爲我看見一幅匪夷所思的畫面。另一個劉佳——一個半透明的劉佳從真實的劉佳身上分了出來,咯咯怪笑着飄到門口。我大驚失色,閉上了左眼,那個劉佳消失了;我睜左眼閉右眼,那個劉佳更加實在的再次出現。等我再把雙眼全都一塊睜開,那個劉佳已經飄出卷簾門,不見了影蹤。
我一指門口:“支哥,她的魂好像飄出去了!”
支占強聽我大叫,反問了一聲:“你說嘛?”
我急恨不得把卷簾撞開一個窟窿,好出去把那個劉佳追回來:“魂!魂!她的魂飄出去了……”
支占強有點不信相:“陳宇光,你了要瘋啊?你能看見她的魂兒?”
我已經跑到門口,正用力的擡着沉重的門頁:“廢話,我能看見!”說着一咬牙一較力,把卷簾門擡了起來,鐵葉子嘩啦一聲縮進卷軸裏,我便想往外沖。
支占強大喊一聲:“陳宇光,你個二八八的,别出去霸呲了。就算你追上了,能招的回來嗎?”
這句話真給我喊愣了。支占強也不管叫沒叫住我,在安瀾對面蹲下身,兩指扒開劉佳的眼睛觀察,兩隻眼睛都看完了,他一拍大腿:“魂兒真飛啦?這叫嘛事啊!”說着把劉佳的身子扶正,叮囑安瀾:“你把她脖子扶直溜了,讓貧僧能按住她的也了蓋!”
安瀾一下沒明白:“也了蓋……啥意思?”
支占強一巴掌按在劉佳的腦門上,解釋道:“锛兒喽頭!”
安瀾哦了一聲,托着劉佳的脖子,用自己的身體倚住劉佳的後背好不讓她倒下。
支占強左手沒離劉佳額頭,盤了一下腿,蓮花坐在她對面,右手探胸前做佛掌狀,開口念念有詞:“南無、呵啰怛那、哆啰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啰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诃薩埵婆耶。摩诃、迦盧尼迦耶。唵,薩皤啰罰曳……”
我不知道他念的是什麽意思,隻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挺厲害的咒。于是也不想出去追了,一聽支占強念到“南無、阿唎耶。婆嚧吉帝。爍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劉佳依舊沒有反應。
支占強念罷,長歎一口氣:“唉,看來師父教的這咒也是算人的。丢人啊,貧僧還天天咋呼着打假呢!連天天念的經是真是假都沒弄明白!”說着,翻身坐起,一把從安瀾身前拽過劉佳,抱在懷裏就要往門口出走。
我一看不行,怎麽能讓他這樣稀裏糊塗的就把人扛走呢?不及多想橫身攔住門口去路。安瀾也在他身後大喊:“和尚,你要幹啥!”
支占強滿臉焦急:“倒黴孩子們就别在這裹亂啦!她丢了個魂兒,八成是找兒子去了。貧僧這就把她帶她兒子那去,看看她的魂兒能自己回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