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把程小波大老遠叫到坎子屯來,就是爲跟他說道說道昨晚發生的事。一來當時黃坤泰附在吳昆鵬身上威脅的人裏就有他一個,二來如果我和安瀾真的需要跑路也好在家裏留個接應。
不過我這人實屬有毛病,早上起來先對華小仙姑聲情并茂的演繹了一遍之後,現在居然沒有什麽情緒重新細緻把丫再來一場。我清清嗓子,鄭重其事的說:“老程,昨天我讓你打聽那個案子,被送進醫院那個受傷的男的就是時哥。”
程小波完全沒想到:“大光,到底是咋的了,你昨天跟時哥去北陵了?你們去北陵幹啥了?死那老頭又是怎麽回事?”
我咽了口唾沫,說:“不是一句兩句能解釋明白的事兒。一會華小仙姑安排人跳大神兒,我就先不跟你細說了。等跳完了咱們再慢慢唠。”
程小波接着問道:“我哥們兒說昨天在北陵一起抓起來還有一個女的呢?也是和你們一起的?”
我剛想回答,卻又一時沒想出來該怎麽解釋陸思玲的身份,到是安瀾思路清晰,快言快語道:“是小玲,時哥家的親戚,時哥奶奶去世她從天津來奔喪。也是來找陳……”
我心裏特别不愛聽她說陸思玲和我訂娃娃親,便故意咳嗽一聲打斷了她。安瀾瞪我一眼還算給面子,把話頭改了:“……也是來找虎子哥的,她爺爺是虎子哥學木匠的師父。”
安瀾這麽一提虎子舅,我又想起個事,接着問:“老程,你方不方便再幫我跟你那哥們兒打聽個事?”
程小波胸脯一拍:“啥事?說吧!”
我稍稍有點犯難:“還是昨天晚上的事,你幫我問問,昨天晚上是不是還有一宗打死人的案子?”
程小波吓了一大跳:“大光,别告訴我你還攤别的人命官司了?你們到底捅多大簍子啊?”
我長歎了一口氣:“你别多想,我對燈發誓我們沒打死過人。對了老程,反正也是打電話問,幹脆你順便再問問今天淩晨我公司電梯摔傷人的事吧?”
程小波都要崩潰了,盯着我半天沒動地方,好容易緩過神才說:“得了,我還是想想辦法找别人問吧。我那哥們兒要知道三個傷人的案子都跟你有關系,借個膽子也不敢睜一眼閉一眼了。”
我點點頭,随口把時斌家和我公司的大概位置告訴他,他聽罷掏出電話往屋外走去。我目送他的背影出了房間,回頭看見李老二眯着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我,我下意識的摸摸臉,沒覺得有什麽異物:“看啥呢?”
李老二故作高深狀:“在算這回你得判多少年。”
我回給他一個艱難的苦笑,沒跟他擡杠。他估計從來也沒見過我這個表情,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不再多語。
屋裏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事情越鬧越大,未來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在我的心中打了一個死結,難道真要像電影裏那樣亡命天涯嗎?這也太他奶媽的狗血了。還有家裏那對老頭老太太,我不敢想像等警察找上門之後他們得擔心成什麽樣?想到這,便欲囑咐許老大和李老二倆人如果我真出事了隔三差五去我家照顧照顧,一擡頭看到許老大正舉着胳膊在空氣裏來回劃拉呢。
我一皺眉,問:“大哥,那隻貓還沒走啊?”
許老大全神貫注的盯着那隻并不存在貓,說:“唉我去,别提了。本來拿艾蒿水都洗得差不多了,這兩天又犯了。老覺得有貓影晃,也看不清楚。仙姑說的對,艾蒿水治标不治本啊。”
看許老大這麽難受,愧疚感再次湧上我心頭。我安慰道:“沒事,仙姑說了,跳大神能請來黃仙和白仙,一會咱們一塊問問能不能治你這個病。”
許老大嗯了一聲,繼續警惕着可能從四面八方襲來的貓影。
談話間,回房間準備跳神的老陶和老桂穿戴妥當從樓上走了下來。
老陶邊走邊像問我們似的說:“仙姑她老人家還沒出來嗎?”也不等我回答,徑直走向華小仙姑的門口敲了敲門,又推門進去。過了能有一兩分鍾,恭恭敬敬的跟在華小仙姑身後回到客廳裏。
華小仙姑四平八穩的坐下,示意老陶和老桂可以開始了。兩個人點點頭,走到沙發前正對着我們把鼓一舉,亮了個相。
跳大神這種東西對東北人來說并不陌生,但大多都存在于故事與傳聞之中。從小生活在城市裏面的我們,能親眼見到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我到是看過一次,不過是在二人轉劇場裏,娛樂性肯定要大于真實性。況且據說演員們怕在舞台上表演跳大神會誤打誤撞真的撞上邪,而故意把跳神的過程改得面目全非,可信度便更低了。
今天有幸在坎子屯看見貨真價實的行當,自然有心認真的欣賞一番。
可是老陶和老桂剛把架勢亮開,我便覺得他們倆跳神的套路,和我印像與想像中的差距非常之大,大的簡直感覺他們完全不像是在跳神。
隻見兩人站在客廳中央,老陶燃起六支香豎在手中,面向着老桂如木雕泥塑般一動不動。老桂抱拳拱手朝持香的老陶深施一禮,喊了句:“拜六方喽喂——”
長長的尾音還沒結束,老桂伸手從老陶手中抽出一隻香秉在手中,用高亢嘹亮的嗓音像唱戲似的有闆有眼的唱道:“一拜父母在東方,反哺爹娘不叫餓得慌,出門在外想想家中老,無後爲大香火得續長。有朝一日爹娘架鶴走,立宗守祠墳前哭斷腸——”唱完,執香朝老陶下跪磕了個頭。
老陶受大禮也不客氣,一臉慈愛,張口接唱道:“父母受拜就在那東方,生兒育女要領到正道上。是非善惡你得教他好,虎毒尚且不食子兒郎。男大當婚女大應當嫁,不能拖累兒孫成家立房——”
老桂認認真真的聽着,真就好像一個孝順兒子在聽老父親的教導。一真到老陶唱完,老桂又是必恭敬的磕了個頭,把手中的香擺在東邊的地下。放下香之後,老桂又從用老陶手裏抽出了第二支香,繼續唱道:“二拜師長在南方,師長出郭喜迎相送忙,順承師意禮贊供養,先生堂前點上一柱禮香;師有教誨敬順莫能違;從師明理善恩永不忘!”唱罷,還是對老陶磕了一個頭。
老陶表情瞬間變了,從剛剛的慈祥轉爲威嚴:“爲師受拜就在那南方,順法調禦愛如子房,教徒未聞随其所問,訓徒善友樂于交往。不敢輕微誤人子弟,高擡教化别将能耐藏。”
一曲唱罷老桂把香放在了南邊,又從老陶手裏取走了第三柱香,唱道:“三拜西方我的妻房,相敬如賓好似鴛鴦,妻若在世别娶二房小,我若吃肉不叫你喝羹湯;老爺們兒活一世要到四方闖,莫忘記家中嬌娘獨自首空床——”這段結尾老桂沒再磕頭,而是欠身鞠了一個躬。
老陶的眼神又不一樣了,像個小媳婦似的呢喃起來,真難爲他一個四十來歲的爺們兒學女人學的這麽像:“爲妻受拜就在那西方,操持家務孝敬高堂;丈夫在外奔波忙碌苦,操家守業爲妻巧應當。莫嫌那粗布多啊細糧少,貞潔要比做那孟姜。”
老桂從老陶手裏抽出第四根香:“四拜朋友在北方,朋友多了心裏不着忙。多個朋友就能多條路,誰也不想多添一堵牆。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狼心狗肺不得結忠良——”
老陶依然順口搭音,高聲唱道:“好朋友受拜在北方,北方有君名字叫孟嘗。你若将心我拿心來比,你要是仗義我更敢擔當。三個頭兒地上磕得響,好似那結義的桃園劉關張——”
以前聽說過上廟裏燒香求佛拜四方,可能是我孤陋寡聞,拜六方這個講究我聞所未聞。見他們兩人像唱二人轉似的拜罷了四方,我的胃口被掉得老高老高,這可比一張嘴就“日落西山黑了天”有創意多了。
我再看安瀾他們,一個個眼睛瞪得比我還大,全神貫注的看着老陶和老桂兩人接着拜剩下的兩方。隻見老桂把第四支香也端端正正的擺在自己的北面,并沒急着去抽第五隻,而是大聲唱道:“拜朋友、拜妻房、拜罷了師長拜爹娘。四方大神都拜到,再拜地藏和天上哎哎來呦——天神地仙你聽好,請神兒的就在五行正中央——”
老桂長音拉着還沒收,老陶在中間來了個二聲步,把剩下的兩支香分到兩手,大喝一聲:“拜天方拜地方喽!”
安瀾聽到這句,狐疑的嗯了一聲,喃喃的自言自語道:“拜天地?他倆要結婚?”
許老大李老二倆人頭一回見到安瀾,不知道她有點缺心眼,都不可思議的看了一眼這丫頭,又看了看我。我假裝啥也沒聽着,以免跟着安瀾一塊丢人,繼續盯着客廳空地上的老陶和老桂。
老陶連喊了三遍,老桂收了長音打鼓搖鈴重新起調唱道:“頭頂七星琉璃瓦,腳踏八棱紫金磚。腳踩地,頭頂天,邁開大步走連環。雙足站穩靠營盤,擺上香案請神仙——”
老桂此段唱罷,老陶兩隻黑眼珠往上眼皮裏一翻,眼眶裏全是白仁兒。他把手裏的兩柱香随意一扔,雙臂一張腳跟一擡劇烈的抽搐起來。老桂也不管老陶是死是活,手裏的鼓點越來越緊,口中依舊念念有詞的唱道:“一來不請天地動,二來不請鬼神驚,睜眼不請桃花女,閉目不願請周公。漫天神佛我不請,太公釣魚願者前來報姓名,前來報姓名啊……”
老桂嘴裏的長音拖得沒完沒了,我在這長音裏突然聽到一聲清脆的一次性打火機點火的聲音。下意識的循聲望去,居然看見華小仙姑點燃了一支香煙正玩命的吸。一口接一口的,煙氣在她嘴裏光進不出,我看着都嗆得慌。我說吸毒犯瘾的都不及她抽煙這架勢,更像手裏的煙卷與華小仙姑有着什麽血海深仇。
華小仙姑幾口就把煙抽到了過濾嘴,我張着大嘴看得入神,忽聽客廳中的老陶陰陽怪氣的叫了一聲:“小陳光,你看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