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坤泰口中的“金花奶奶”,自然而然讓我聯想到仙堂上供奉的“金花教主”,而金花教主究竟是何方神聖,曆來傳說衆口不一。
有說是上古胡仙拜通天教主爲師的截教弟子,或者是教主夫人的;有說是女娲風氏因其所造人類貪嗔四起而自覺羞憤,捏了個泥人代自己堕入塵世受輪回之罰的;也有說是保家仙堂上的胡翠花或胡雲花的。甚至連金花教主姓胡姓蟒是男是女都一直紛争不斷。
我對于這些民俗傳說一直很喜歡,但談不上精通。假如在其他地方聽到有人喊金花奶奶,估計我也是稀裏糊塗一笑置之。可現在我們不是在其他地方,而是在清昭陵,所以,根據咱們本地以往的民間傳說,我瞬間就斷定眼前附在公園尋更老頭身上的這位“大仙”是哪位“金花”了。
昭陵正紅門往東再走二三十米,就能看見貼着陵寝的紅牆根下有座兩米見方的小廟。這座廟比常見的土地廟大不了多少,隻有窗戶沒有門。正面拱形窗口上刻着三個金字——蛇神廟。
相傳,昭陵主人皇太極還是阿哥的時候,曾在戰場上的戰馬亂蹄之中救下過一位少女。可皇太極并不知道,其實少女本不是人,而是一條修練于此的蛇精,差點葬身于亂軍陣前的鐵蹄踩踏。
蛇精感恩于皇太極的救命之恩便意欲以身相報,怎奈有感于人妖殊途,又懼怕未來太宗皇帝身上的紫薇金氣,隻好默默跟随在皇太極左右暗中思戀,從不現真身示人。
太宗皇帝年青時英明神武,能征慣戰,有常勝将軍之稱。可兩軍交戰勝敗乃兵家常事,時逢與明軍一役,八旗兵丁被沖得丢盔棄甲,皇太極到最後隻落得個匹馬單槍。
慌忙之中皇太極誤走險峰,前路是懸崖斷壁,身後明軍喊殺震天。皇太極走投無路,仰頭痛呼:“想我一生戎馬,未成大業便要喪身于此嗎?”說完心中一湧起一陣悲涼,便想縱馬跳崖。
誰知崖底突然騰起滾滾黑煙,黑煙中一雙明目大若銅鈴。待黑煙散盡,卻原來是一條花斑巨蟒,高昂着頭顱盤到皇太極腳下,血紅的信子嘶嘶作響。追殺而來明軍見到這條大蛇一時吓得驚呆了。趁這光景,皇太極抱緊巨蟒,逃出重圍。
後來皇太極登基稱帝,爲感念這條巨蟒的救護之功,特命人在盛京城北修建了一座蛇神廟,并且給這條巨蟒封了個名号叫“金花教主”,從此吃皇糧納俸祿。
太宗皇帝駕崩之後,曾有護陵兵丁見過從蛇神廟中鑽出大蛇至陵前玉帶河邊飲水,驚懼之餘每日焚香扣拜以求平安。直到末代宣統皇帝之時,大清氣竭,蛇神廟才破敗下來。
少帥張學良自張作霖被炸身亡後,接手東三省軍政大權。任東北最高軍政長官其間,于北陵修了一座長官别墅——今天已經成爲北陵公園管理中心辦公樓。
民間相傳一年夏天,張學良與趙四小姐趙一狄相伴來到昭陵别墅避暑。當散步走到蛇神廟前時,目睹廟宇傾圮倒塌已成一堆廢墟。趙四小姐當下感歎:“物是人非事事休。”
當天晚上,趙四小姐心内郁結,做了個奇怪的夢。夢中一條玲珑紅蛇,向自己哀歎居無定所之苦。第二天一早,趙四小姐把這個夢講給張學良。而少帥本身信奉基督教,對這些仙鬼傳聞通通不屑一顧。
趙四小姐見張學良不信,忙說:“那紅頭蛇還說,如果能給它找個住所,它會幫你報殺父之仇。”
聽罷此言張學良心下一震,他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爲父親報仇。于是聽從了趙四小姐的建議,命當時奉天省長莫德惠重修蛇神廟。
重新修葺共計花費奉小洋一千四百五十元。當時省署财經困難,莫省長左思右想最終決定:由保安堡短期租金内撥出一部分作爲修繕費用,遂即動工,數月之後蛇神廟修複如初。
所以蛇神廟所供奉的既不是通天教主的夫人,也不是女娲娘娘的替身,就是一條與皇太極有着宿世瓜葛的普通蛇精,也就是陸思玲口中的“常仙”。
想這金花常仙也必然是美若天仙,真難爲它現在附在了一個上穿軍大衣下着大褲衩的打更老頭身上。
黃坤泰還跟金花套近乎呢:“金花奶奶,天劫就要來了。您老人家修行深,肯定能渡得過去。可您也得體量體量咱們這些小的呀?不是跟您吹,今晚回魂的這個老太太,可是貨真價實的菩薩轉世。咱們要是能收了她的魂魄,修成正果指日可待啊?”
金花嫣然一笑:“修正果?姑奶奶我從來也沒這個打算。渡得過天劫是造化,渡不過去,五雷轟頂給我劈死了,我也正好去陪那個我想見的人!”說完,煙視媚行的向着昭陵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黃坤泰被金花幾句話噎了個燒雞大窩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那……金花奶奶要是看不起我們窟窿山這小門小戶的,不理也就罷了.您……您請回吧!”
金花的笑聲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般:“回去?你也在這修了幾十年了吧?你啥時候見姑奶奶我出來過?這兩年我這小廟的香火也算興旺,我看都不看一眼。今天我既然出來了,肯定是有大事得讓我管!”
黃坤泰張大了嘴巴:“大事?什麽大事?”
金花笑顔一收,嚴肅的說:“我看着你騙回的那樽靈位了。你平時怎麽禍害别人,跟姑奶奶沒關系。但是,今天這個鄭桂榮老太太和她家的後人,你不許碰!”
說到這,陸思玲、安瀾、包括我自己在内在還有趴在地上的黃坤泰全都驚呆了——這是怎麽個劇情?
金花的笑容不再輕浮,她和藹的問陸思玲:“妹子,你是不是姓陸?”
陸思玲不知該怎麽回答,下意識的點點頭認可了。
金花啧啧嘴,露出了一副滿意的神情:“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我看你這個小模樣,還有你剛才露那兩手功夫,就猜到你是陸家的後人。跟你說吧,你祖上陸明和鄭老太太的父親鄭千裏與我是舊交,我們曾經一起助過郭松齡将軍!”
她說的是什麽我完全不明白,可陸思玲的眼睛瞬間就亮了:“您……您就是那位不願姓常也不願姓蟒的金花前輩——佘金花!”
“呵呵呵呵……”金花笑的燦爛無比,“别叫我前輩啊,給我叫老了……”說着突然意識到自己正附在一個老頭身上,能不老嗎?她伸手點指黃坤泰,“明白了吧?我和他們祖上一起出生入死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呢!别老怪我瞧不起你,你連出馬的格都夠不上,還成天妄想修成正果?我呸!多了不說,就你騙人裝保家仙這茬,别說渡天劫了,讓你們黃家老太爺知道看看能不能放過你!”
黃坤泰的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他咬牙切齒的對金花說:“我們窟窿山和你蛇神廟井水不犯河水,你看神橋那邊,老胡老白老灰可都來了,一會他們沖過來,别說踏平你這蛇神廟!”
金花扭動着身軀,柔軟的真像沒骨頭一樣:“那他們得先過得來再說!”
我們不約而同的向神橋那邊看去,果不其然剛才那團白霧還在那裏糾結呢,半步也沒向前。黃坤泰能看見的東西八成和我們不太一樣,他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嘴裏喃喃的說:“你……你請了鎮橋的石獅?”
金花得意的晃晃頭:“何止鎮橋石獅。你擡頭看看,這守靈的望君出、盼君歸、石像生,還有當年扣阍的八十護主披甲軍,都在裏面等着你們呢。鄭老太太的靈位已經讓我送到隆恩閣裏了,有本事就進來拿吧!”
話音剛落,隻聽昭陵正紅門内銅鈴四起,喊殺沖天。黃坤泰不由的臉上抽搐,結結巴巴的問:“金……金花奶奶你……你想……幹什麽!”
金花正襟危色:“爲奪鄭老太太的魂魄,你勾結了四方不成氣候的蛇蟲鼠蟻。今日過後,鄭老太太的後人還能安生嗎?姑奶奶我今天就是要把你的那群狐朋狗黨都引來,一網打盡!”
聽完金花的話,黃坤泰仰天長嘯:“好好好,佘金花,算你狠,我今天死了不要緊,等我哥哥黃乾泰回來,肯定找你算帳!”
金花鼻子一哼:“兔子不吃窩邊草,今天無論怎麽樣,老鄰居的面子我會給。我都不會要你的命,等你哥哥回來,再把你交給他處置,看看他是幫理還是幫親!”說着,緊走兩步上前狠狠一拍黃坤泰的腦門,大喊了一聲:“你給我出來吧!”
隻見金花的手指點到黃坤泰的天靈蓋,他霎時間便像一灘爛泥癱倒在地。陸思玲對安瀾喊了一聲:“瀾姐,幫我架住時斌哥哥!”
安瀾毫不遲疑,伸手便把昏迷不醒的時斌扶穩坐下,讓陸思玲擡起時斌的胳膊,将手裏的銀針朝腋下刺去。
她們兩個人搶救時斌的時候,我發現剛才幾乎被寒氣凍僵的身子可以活動了,于是也想過去幫把手。可我一擡腿便被金花攔住,怎麽也想不出一個老頭子的濁眼裏是如何閃出這等勾魂攝魄的光芒的,她媚眼如花的問我:“小子,你又是誰啊?”
做銷售做時間長了,和誰打呼都差不多透着一股看似很假的套路。我習慣性在兜裏摸名片,嘴上還笑呵呵的說:“這位……呃……前輩,您好,我叫陳……”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有人聲若洪鍾的搶在我前頭回答:“您了甭聽介拾不起個兒的楞子胡咧咧,他就叫陳宇光!”
我循聲望去——大秃腦袋,土黃色僧袍,滿嘴天津話——這不是那個打假和尚嗎?他怎麽來了?
大和尚氣喘噓噓,一邊倒氣嘴裏還不閑着:“可算趕上了,介尼瑪累死貧僧了!”
我還來不急反應,蹲在地上的陸思玲蹭的站起身來,拳頭握的嘎嘣嘣直響。她牙關緊咬,一張俏臉怒容滿面,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冤家路窄!”做勢就要往上沖。
我和安瀾全傻了眼,這兩個人究竟有什麽一天二地愁,三江四海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