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同一個地方,兩個姑姑相繼說已經過世的母親回家了,又是在頭七這個敏感的日子裏,要說不害怕是完全不可能的。老姑不像大姑一樣有心髒病,沒被直接拉進醫院。然而更糟的是她在喊過兩句之後犯起了魔症,渾身抖抖嗖嗖的好像過電一樣,嘴裏還嘀嘀咕咕聽不出來念的哪門子經。
時斌知道不好,八成如同陸思玲所說的有黃鼠狼子來搗亂,上了老姑的身。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隻能和他爸按着老姑。慌亂中給我們打了第一個電話,還沒說清楚電話就被老姑亂舞的手臂給碰到地上。眼看時斌他爸一個人按不住了,時斌顧不得電話隻能過去幫忙。所以我再打回來他沒接。
老姑一直在犯病,嘴裏還在用時姥兒生前的口氣罵時斌和他爸不孝。罵着罵着突然消停了,坐在地上不再動。時斌爺倆想把老姑擡到床上,還沒等動手,從下水道裏鑽出無數的蟲子,鋪天蓋地潮水一般像他們湧來。爺倆連忙站起身去踩,時斌一邊跺着腳一邊給我打了第二個電話。又是隻說了一句話,就有一隻大蚰蜓落到他手臂上。他慌亂的一甩手,電話卻不小心扔了出去,連電池都摔掉了,所以再給他打回去的時候無法接通。
地上的蟲子被踩得死的死跑的跑,時斌才撿起電話把電池安上。剛想再給我打回來,卻發現他爸和她老姑一起鬧騰起來。
時斌他爸更兇,抄起菜刀就要砍時斌。吓得他調頭就往時姥靈堂那屋跑,跑到供桌前他爸的刀沖着他腦袋就劈了下來,時斌慌不擇物,順手舉起靈牌抵擋,菜刀把靈牌砍斷了,時斌手裏就剩個底座。
老姑看見靈牌掉在地上,飛身上前撿起就往門外跑。時斌他爸也不繼續砍時斌了,扔下菜刀也跟着老姑身後奔了出去。雖然剛才小命差點交待了,可那畢竟也是自己的父親。時斌放心不下,隻好把手裏的底座擱在供桌上追出門去,連門都忘記關。
一直追到樓下看見他爸和他老姑上了一輛出租車,時斌便也攔了一輛車跟上他們。路上他給我打了第三個電話,但剛才電話被摔了一下,不太好使,隻說一句話就掉線了,再撥怎麽也撥不出去,所性一直跟着前面的出租車來到北陵。
時斌的爸爸和姑姑下車後,一步不停的跑進昭陵正紅門。時斌心裏還合計,這個點正紅門早就該關了,就算沒關也會有人來收門票,絕不可能大敞四開的讓兩個人長驅直入。猶疑間不知不覺也跟進去,一直跟到一間大殿中。
誰知他前腳剛進去,大殿的門自己就關上了。裏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時斌拿出手機一照,看見他爸和老姑一動不動的抱着時姥兒的靈牌靠牆坐着,怎麽叫也沒反應。時斌無奈隻好繼續擺弄手機,好不容易才打出第四個電話,就是我在車上讓安瀾接的。
電話一挂手機就沒電了,時斌隻好蜷縮在黑暗裏聽天由命。迷迷乎乎的忽然聞到一股惡臭,便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就在橋上見到我們了。
陸思玲聽完時斌的講述沉默不語,思索良久才開口問道:“時斌哥哥,按你這麽說,鄭奶奶的靈位現在還應該在剛才困你那座大殿裏,是嗎?”
時斌六神無主的說:“是吧?應該還在那,我也不知道我爸和我老姑怎麽樣了。”
陸思玲又問:“現在進到陵裏,你還能找到是哪間殿嗎?”
一瞅時斌的樣子就沒有把握:“差不多吧?我也說不清……當時光顧着跟我爸我姑往裏走來的。”
陸思玲穩穩的說:“既然這樣,咱們隻能先進去看看了!”
找到時斌,讓我們忐忑的心放下一半,必竟不用再瞎貓碰死耗子似的瞎撞了。
四個人穿過拱橋直歸大路,魚貫向正紅門進發。我和安瀾一邊走一邊向時斌詢問陵裏的情況。時斌也講不清,隻說在大殿裏聽到低沉的鍾聲和嘈雜的腳步。而對于他爸和老姑爲什麽直奔昭陵卻一概不知。
陸思玲一直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她突然問時斌一句:“時斌哥哥,靈堂上的紙條是你留的嗎?”
時斌馬上回答:“不是啊!不是我留的。”
陸思玲“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我們四個繼續前行,小路的盡頭是個碼頭,水中停靠着一排天鵝遊船,河岸上有一棟二層高的眺望台,上小學的時候每次來北陵春遊,蹬上眺望台揮舞少先隊旗幟是我們必不可少的激情環節。眺望台緊臨開闊平整的皇太極廣場,一樽頂盔挂甲紫袍金帶的太宗全身像氣勢磅礴的聳立于廣場正中,大有君臨天下之王者風範。石像背後三百米左右便是橫跨玉帶河的昭陵神橋,隻要橫穿神橋,正紅門近在咫尺。
就在我們想要穿過廣場踏轉神橋方向之際,陸思玲忽然喊了一聲:“停!”
我們不知何故,紛紛駐足向她看去,她示意我們不要出聲,同時又伸手指向神橋方向。
陸思玲的第六感十分準确,隻見神橋那邊的黑暗中碌碌續續擠出來好多人。他們步履散亂卻毫無聲息,匆匆從我們身旁走過。我們站的位置其實很明顯,可他們對我們的存在簡直視若無睹。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些人攜刀配刃劍拔弩張,身上還穿着八旗兵丁的服飾,呼呼啦啦也看不出爲首的是哪一個。
這群人從神橋出來後集合在我們面前的廣場上,一改初時的散漫,整齊劃一的在皇太極石像前排成方陣。隊列站齊了我便可以一目了然,橫八縱十共八十人。
這八十個人拉開陣仗,開始向皇太極的石像三拜九叩的施以君臣大禮。我和站在身邊的安瀾對視了一眼,安瀾好奇的問:“怎麽回事啊?”
我揣測道:“大概是北陵又要有祭陵表演了吧?他們好像正在排練。”雖然嘴上這麽說,不過一來沒有燈光照明,二來沒有導演指揮,這排得又是哪門子練呢?
這群行伍對石像行完叩拜之禮,頭一排最右邊的人走出了隊伍,站在最前面手足蹈的講着什麽,一臉慷慨激昂的表情。隊伍中的其他軍士被煽動得群情激奮,紛紛振臂高呼,與影視劇中将士出争前誓師的場面如出一折。可我們卻光能看見他們連張嘴帶比劃,還是一點聲音也聽不到,好像在看一場被靜音的電影。
時斌一直睜着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群人,半帶自言自語的說道:“難道是傳說中叩阍的八十披甲?”
聽他這麽說,我立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以旗統軍,以旗統民,出則爲兵,入則爲民”是滿清開國太祖努爾哈赤的治軍思想。百姓們平時耕田打獵,戰時披甲上陣。八旗制度下,戰士的身份地位也有所不同。最尊貴的便是女真人,呼之爲旗丁;另一種統制阿哈即是奴隸,多爲漢人與高麗人,其位最卑;時斌所說的披甲則大多來自于敵方降将,地位高于阿哈。
滿清入關之後,披甲人作爲一種專門協助朝廷鎮守邊疆的群體而存在。所以,他們世代居住邊疆,朝廷也會經常将犯人或其家屬發配戍邊補充披甲軍力,以穩定軍心。随着滿清王朝争戰逐步平息,從敵方投奔而來的降将順臣也越來越少,“披甲”這個詞便失去了本身意義,逐漸引申爲軍人的代名詞。
據《清朝野史大觀》記載,康熙年間,正是這群奉命駐守望昭陵的披甲人,引發了一件震驚朝野的大案——披甲叩阍(音昏)。
與唐代三品以上官員可在君王休息之時打擾皇帝上書進谏的叩聞不同,清代如遭冤獄之災,且控訴到本省府衙仍不能秉公執法之遇者,可控訴至刑部。與今天不服一審判決向高一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異曲同工。這是一種法度,本無可厚非。但往往施冤者手眼通天欺下賄上,以至刑部貪髒枉法不公而斷,令冤者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被逼無奈隻得铤而走險,冒死直接向皇帝告禦狀,這種情況便叫“叩阍”。
叩阍是一件成功率極低的事情。首先,叩阍者對皇帝出行的準确時間和必經之路必需了如指掌。再提前寫好狀紙,于皇帝經過之前不懼污泥濁水藏身禦路兩旁的陰溝水渠之中。待禦駕所至,叩阍者一邊手舉冤狀一邊高呼“冤枉”,喊冤聲驚擾聖架,自會有侍衛聞聲将叩阍人捉拿至禦前。
如适逢龍顔大悅,皇帝可能親自察看“冤狀”,或簡單詢問一下冤情。再将叩阍者交予刑部或本省重新審理。由于冤者得了皇帝口谕或禦批,各級刑官一般不敢弄虛作假,因此案情往往沉冤得雪。
當然,更多的叩阍人卻因沖撞銮駕獲罪,甚至地方官員也會受到牽連。對于此罪《大清律》明文規定:“禦駕行巡地方有叩阍者,管步軍校罰庫六月,步軍副将罰津兩月,步兵笞八十”。可見,叩阍計劃萬萬不可明目張膽,否則别說皇帝,就連地方官兵也不會輕易放過。清律對無理叩阍者懲治同樣嚴厲,最輕也要發配戍邊。
盡管如此,叩阍事件依然屢屢發生。相傳說還專門有一群職業叩阍者,專靠替别人叩阍得取些許錢财維持其家眷生計。可見叩阍是封建專制時代社會黑暗的真實體現。
據小橫香室主人于《清朝野史大觀》中描述:駐守清昭陵共有披甲兵丁八十名,專門負責保護山陵,每日巡山查路,月得俸祿食銀二兩。這些人從成年開始入缺,隻要沒有病故、陣亡,便終生隻爲披甲,直至告老還鄉,根本沒有其它發展的機會。天長日久,昭陵披甲對此規定心生不滿,便欲藉康熙皇帝東巡祭陵之機,集體向康熙帝“叩阍”請願,謀得一線升遷之途。
康熙二十一年三月,玄烨率大隊人馬抵達盛京昭陵。祭祖行禮之後,昭陵披甲乘機齊跪聖駕之前紛紛向禦前呈遞冤狀。也許因爲“注下責重”亦或僅僅出于康熙大帝的恩典,不但沒有對守陵披甲進行懲處,反而禦筆親批頒下聖旨:“此等守陵官兵忍駐年久,終身并無升遷,殊爲可憫。”遂決定破除慣例,賜他們一條升遷之路。即每隔數年從披甲中選拔若幹“張健俊拔之人”或留原址,或去京師領任撥什庫及骁騎校員官缺。
一年之後,昭陵披甲人又以房屋居住困難,請求工部蓋建房舍。康熙皇帝得知後再次給予關照,欽命盛京戶部出資一萬四千八百兩,分給兩陵披甲每人“自己蓋房”,并由“欽天監選出房場”,便于昭陵前東側蓋房四十間,定名東營房。
昭陵披甲兵集體叩阍案,在清代陵寝制度史上是罕有的事情,官方史書對此事極爲隐諱,所以記載不詳。然而将心比心,既然康熙帝對守陵披甲恩重如山,想必八十兵丁一定感恩戴德,誓死盡忠。
眼前的這八十個人,難道就是當年叩阍的披甲重現?可他們到底是裝扮古裝的大活人,還是徘徊于此不肯消散的忠骨陰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