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望着孫有财的背影,罵了一句:“懶驢上磨屎尿多,不成氣候的玩意兒!”罵完又點上一根煙,邊抽邊繼續焦急地等着孫有财和即将出發的長途汽車。
等了不大一會兒,廣播中便通知要去平谷的旅客請上車,客車将在五分鍾之後出發。一大波旅客陸陸續續的往車上擠,長途車上已經被塞得像罐頭一樣滿滿登登。就算現在上車,恐怕也隻能找個站在車門口的位置了。虎子掂着腳尖往人群裏找,左等右等孫有财就是不出現,急得虎子跳腳罵街的心都有。廣播中最後一次催促,讓去平谷的旅客請馬上上車,汽車還有一分鍾就開了。廣播中的每一個字都像紮在虎子心尖上那麽難受。
這個時候,隻見人叢中一道黑影竄了過來,正是孫有财一隻手提着褲子,另一隻手一把抓住虎子的胳膊拔腿就往前跑:“虎子哥,快走!車要開了。”虎子還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兒,就蒙登轉向的跟着孫有财往汽車上跑。眼看就要跑到車門口,沒想到孫有财跑得太急,腳下一滑,一個狗吃屎就摔在了地上。虎子在後面沒反應過來,正好絆到摔在地上孫有财身上,也來了一個就地十八滾。好在他急中生智抱住了胳膊下面夾的那隻帆布軍包,裏面的八千元巨款沒有撒手。可等到他們兩個爬起來跑到上車口的時候,守門的人大手一攔:“上不去了兩位同志,等下趟吧!”
虎子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孫有财,眼睛裏都能噴出火來:“你說你他媽的還能幹點兒正事兒不?你在這個結骨眼兒拉什麽屎?這一泡屎擔誤了一個點兒。”
孫有财被他罵得窩窩囊囊,撅着嘴也不敢大聲說話,隻是自己嘟囔道:“那管天管地還能管人拉屎放屁啊!”
虎子又罵了一句,再也不搭理他了。這次,虎子也不找座位坐着等了,幹脆就站在上車口。一個小時艱難的被等過去了,虎子和孫有财兩人頭一個蹬上了開往平谷的長途車,找了一個舒舒服服的大座位就坐下了。
孫有财還向虎子獻媚:“虎子哥。你看,先上車就是好,這坐着多舒服?要是站兩個小時,我們兩個人就沒勁兒再走山路了。”
虎子終于忍不住大吼一聲:“好個屁!要不是你我們現在都到了!”
孫有财被虎子噎了個燒雞大窩脖,不再自讨沒趣兒,閉上眼睛睡覺了。虎子包裏揣着錢也不敢睡,睜着眼睛總算來到平谷。兩個人下了車,又坐上一趟小公共汽車,晃晃悠悠的開了四十多分鍾,路越走越窄,終于在一個叫不出什麽名字的小鎮上停下了。
孫有财說:“虎子哥,這在往前就沒有車了,咱們隻能走山路。”
虎子看了看表,已經快兩點了,面色焦急地問:“還得走多長時間啊。”
孫有财想了想:“要是走得快的話得一個半小時不到;要是慢的話,可能得兩個點兒。”
虎子歎了口氣,心裏有點開始打退堂鼓。照這個進度,到了村裏也得三四點鍾,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潘家園了。不過既來之則安之,看看孫有财的面相也不像是想圖謀不軌的樣,于是說:“沒事兒,你帶路吧,我身體好走得快。”
這條山路說陡也不陡,兩邊林蔭也不算茂密,隻是特别彎曲,岔路還多。宛如在丘陵的夾縫中綿延曲折。沒一會兒,虎子就不分東南西北了。
孫有财在前面連跑帶颠兒,虎子一向自認爲身體很好,可他一來從小在城市裏長大,從來沒走過山路;二來這半年天天晚上酒色财氣的,讓他的身體已經大不如前。這冬天穿的又厚重,沒走一會,便已經大汗淋漓氣喘籲籲。
“有财,還有多遠呢?”虎子一邊擦着腦袋瓜子上的汗一邊問。
孫有财往前看了看說:“虎子哥,我們兩個走得不快。照這個速度還得一個多小時吧!”
虎子重重的喘了一口氣:“真難爲你小子。爲了三五塊錢,這一趟一趟的你是怎麽折騰的?這路費一人都搭進去快一塊了。”
孫有财嬉皮笑臉地說:“我呀,從小在這山裏長大,閉着眼睛我就能颠兒出去。我說虎子哥,你還說你身體好呢,我看也不怎麽樣。要不要咱們歇會兒再走?”
虎子一咬牙:“不用歇,咱們繼續走,早去早回。”
孫有财樂呵呵的哎了一聲,便繼續領着虎子往前趕路,邊走還邊說:“虎子哥,你再堅持一會,再往前走點,就能看見我們村的地。你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碰到有村裏人趕車下地,沒準就能捎我們一段。”
走了四十多分鍾,兩個人的身後居然想起了叮鈴鈴的自行車鈴聲,有人在後面大喊:“孫有财你幹什麽去了?”
虎子回過身,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騎着一輛就剩兩個轱辘的自行車正從背後趕上來。孫有财大聲回答:“早晨去北京辦點事兒。柱子你幹什麽去了?”
柱子說:“我到鎮上的衛生所,給我媽開點藥。怎麽?這是你家的親戚嗎?”
孫有财說:“這是我老姨夫在城裏的親戚,特意來看看我大姨父。”
柱子聽了很詫異:“哎喲喝,老古頭子不是房頂開門竈坑打井嗎?他也有親戚啦?”
孫有财罵道:“滾蛋!别背後說我大姨父壞話,我不樂意聽。”
敢情他們村裏的人都有點沒臉沒皮,柱子蹬着自行車說:“咱們村裏來客人可是大事兒。我得回去告訴村長,好好招待一下老古頭子的親戚。”
虎子一聽心說這還麻煩了,剛要出言婉拒,可不容他多想,柱子便騎着車向一股風似的走遠了。
柱子走後,虎子問孫有财:“怎麽村子上來一個生人這麽屁大點兒的事,還至于驚動村長嗎?”
孫有财有點得意:“虎子哥,你可别小瞧我們村。自古已來我們村的人就熱情好客。想當年差點兒出過皇帝。”
虎子當然不信:“就你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還能出皇帝。出的哪位皇帝呀?”
孫有财,便給虎子講了一段有意思的本地傳說。
這座村子周圍的山别看不高,可屬于燕山的支脈。相傳不知在哪朝哪代,村子裏住了一個懂得風水星相老漢,兒子在外謀生,他和兒媳婦與三歲孫子一起過日子。後來老漢病重,在臨危之際留下遺言:“我走了以後。你們不要用棺材裝殓我,我的身上所有衣服也一件不留。你們隻要找個破門闆,把我的屍身搭到門闆上。再把門闆停在後院三天。無論聽到什麽聲音,都不要進來。如能按我的話去做,我的後人必成王霸之業。”說完,老漢就斷氣了。這兒媳婦就開始按照老漢的囑咐,收拾老漢的遺體。可脫到最後隻剩下一條褲衩兒時候,兒媳婦有點犯難了:“怎麽說他也是我老公公,我總不能讓他赤條條一絲不挂就停在院兒裏吧?這多寒碜啊?再說了,這世上哪裏有兒媳婦扒老公公褲衩子的道理?”想到這。便留下了老漢身上的最後一條褲衩,把屍首停在門闆上,擡到後院去了。喪事辦了三天,前兩天風平浪靜什麽怪事情也沒有發生。可到了第三天頭上,人們突然聽到後院後院傳來了有個大東西在掙紮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駭人,終于,兒媳婦實在克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領着人打開了後院的門。可這一看不要緊。隻見停在門闆上的老漢屍體已經不翼而飛,院中隻有一條金色的巨龍,痛苦的掙紮着在脫一條褲衩!巨龍看到人們進來了,登時灰飛煙滅,化作一股塵土,終于沒有登上天際。拒說,老漢生前尋得自家後院就是真龍寶穴,如若停屍于此必定羽化升天,蔭及子孫。可惜造化弄人,被突然撞進來的無知凡人破了龍氣。
孫有财聲情并茂的給虎子講了這個故事,虎子聽得哈哈大笑:“這不就是被褲衩子勒死的皇帝嗎?”兩個人一路講故事,腳下的路就不覺得長了,在轉過最後一個彎的時候終于出現了一片村莊。
時間已經快下午四點了,虎子不免有點兒小興奮。随着孫有财進村之後,虎子發現,這所村莊雖然不大,但是每間宅子都很考究。其中不乏青磚綠瓦,隻不過顯得那麽古舊殘破。
在村子裏七轉八轉的就來到了一間很大的四合院,一進門便看見一面少了一半的影壁牆。虎子在北京潘家園這小半年,也跟人進過不少四合院。可這間院他看着就是那麽别扭,但又說不出來别扭在哪。
孫有财領着虎子進了正屋,屋裏坐着一位看不出多大歲數的老頭,佝偻的都不像樣子。他聽見有人進門,便擡起頭往門口看。當虎子的眼睛和老頭的眼睛對視上的時候,虎子吓了一大跳——這個老頭的眼睛花裏胡哨,看着就讓人那麽麻應。用現在的話來說,估計不是白内障就是玻璃體混濁。
孫有财畢恭畢敬地小聲說道:“大姨父,我跟您說的那位虎子哥來了。”
老頭劇烈的咳了幾聲說:“我老頭子不中用了,這位先生别挑我理,恕我老頭子不能出來迎接。”
虎子連忙向前走幾步:“大爺,我來看你是應該的,您别這麽客氣啊,您這麽客氣,不是折我壽呢嗎。”
老頭勉強的微笑着:“好哇,好哇。聽說你挺照顧有财的。你托有财給我帶的那些話我也琢磨了,說的有道理。寶貝不能帶進棺材裏去,倒不如換點棺材本給自己養老送終。有财呀,走,帶先生去裏屋看看我那兩壇子東西。”
孫有财規規矩矩地回答:“知道了大姨夫。”回頭又沖虎子一指裏屋門:“虎子哥,東西就在裏屋呢!”說完,攙着老頭領着虎子就進了裏間屋。
裏間屋裏黑乎乎的,窗戶上居然不是玻璃,還糊着窗戶紙,讓外面的光線照進來十分不通透,虎子影影綽綽的看見地上擺着兩個壇子。見到了壇子,虎子一路懸着的心落下一半了。他走到壇子前,伸手去開。那個老頭子也不知道看見沒看見,就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我知道先生做的是古玩生意的,這古玩值錢不值錢都要講究個來龍去脈。先生想不想知道我這兩壇子袁大頭是如何得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