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當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熱情地接待了虎子——我不太了解古玩行的規矩,也沒親眼見過文物交易的過程,所以讨價還價的場景就不在這裏細說,以免說多漏出破綻讓看官們恥笑——簡單的講,最後虎子對于交易的結果很滿意,老闆開了一個五千塊錢的天價。
試想一九八二年年北京首次推出商品房,隻要兩千大元人民币,就能買套兩室一廳;而當時工廠裏的普通職工平均工資不過六七十塊,高等技工也就剛剛破百,五千塊錢對誰來說無疑都是一筆巨款。中國人民銀行雖然在八零年發行了百元大鈔,可真正大範圍流通卻是在八八年以後,老闆給的五千全是十塊的大團結,想想得是多震撼人心的厚厚一打?
虎子看着錢樂得鼻涕泡都美出來了,老闆不動聲色的拍了拍虎子的肩膀,操着一口标準的京片子說:“這位爺,您還滿意吧!以後您要是還有好物件兒,也甭擱外邊瞎走了,直接就往哥們兒這裏送。說實在的,我都瞧您挨這溜溜兒轉了好幾天了,您今天要是再不進來,我都打算出去找您套瓷了。”
虎子挺不好意思,憨憨的笑道:“那個……我這不是怕被人騙了嗎。我哪知道一出門就能碰見貴人,這首都人民是好啊!”
店老闆也挺豪爽:“兄弟,我姓潘,和這潘家園是一個潘。要是您瞧得起哥們兒,以後到北京沒地兒落腳就直接找潘哥來。别的不敢說,指定好吃好喝伺候着。要是有個馬高蹬短您就張嘴,用人用錢盡管言語一聲甭客氣。幹我們這行兒的,靠的就是一廣結善緣!”
虎子趕緊把錢放到一邊,客氣地說:“潘哥,我還真有個事兒,想想跟您打聽打聽。”
潘老闆毫不做作,把手一伸做了個請的手勢:“隻要我能幫得上忙,您就直說吧!”
虎子還挺不好意思,說:“不瞞你說,我呢是被工廠開除的,現在在家呆着也沒個正經營生。我在這兒呆能有了七八天。覺得你們這真不賴。一天到晚沒服沒管的來錢還快。你給我看看我能不能用這錢當個本錢,也留在潘家園混?”
潘老闆一聽哈哈大笑,說:“我跟您直說了吧,您這五千塊錢扔到古玩行裏恐怕連個響都砸不出來,就别談什麽本錢了。再者,這一行水忒深,要是沒個家世背景什麽的壓根玩不轉!”
虎子有點失望:“那好大哥,謝謝你啊!我再找點兒别的事兒幹。”說完收起錢轉身就要離開。
可潘老闆把他一攔說:“兄弟,不知道爲什麽,我看你就是親近。要不這樣,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就給你畫個道!您這本錢也用不了多少,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幹?”
虎子一聽還有戲,但是還怕潘老闆讓他去做殺人越貨放火盜墓之類的勾當,就有一點猶豫。
潘老闆是多麽精明的一個人,察言觀色看出來虎子的疑慮,忙解釋說:“您别往歪了想,我給您指的這條是正道。您知道這袁大頭嗎?”
袁大頭是袁世凱就任臨時大總統之後發行的一套錢币,這套錢币在中國古錢币史上是發行最大、流通最廣的銀元。虎子當然聽說過,他連忙點頭回答:“知道知道。”
潘老闆微微一笑:“現在有這麽個機會。這袁大頭民間有玩家,咱們國家也開始收購,給的價碼還不低。好的六七塊一個,最次的也出三塊五。可收袁大頭的地方不多,隻有咱們北京有。而且人家還定下了規矩:要想向國家賣袁大頭得拿着北京的戶口本。你是黑戶或者是外地人跟本不成。好多手裏有貨的主兒,沒辦法隻能低價的賣給北京本地人。至于價格……一塊、一塊五、兩塊的都有。還有手黑的,看到對方的東西來路不明就給直接壓到五六毛錢,然後掙中間的差價。您聽明白了嗎?”
虎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似乎聽出了其中的門道。
潘老闆清清嗓子,喝了口茶水繼續往下說:“要說這買賣來錢不算快,可家雀腿上還有三錢肉,做買賣嘛,講究個細水長流。您要是不怕跌份兒就在我這小店門口練個攤。别的甭幹,專收袁大頭。隻要你收上來了,我不管你是多少錢收的?送到潘哥這就給你兩塊五,我賺一塊錢差價。您看這買賣您是幹不幹得過兒?”
虎子一合計這還真是個巧買賣,本錢不多還能混在潘家園兒長能耐。關鍵銷路不成問題,确實不幹可惜。可他多多少少還有點心虛,怯生生地問:“潘哥你說這個買賣我聽着倒是不錯,可是您覺得我成嗎?”
潘老闆爽快的一笑:“我說句話您還甭不樂意聽,都說奸老西子滑老坦兒,最精精不過關東杆兒。你們東北人雖然看起來憨厚老實仗義,其實心裏邊兒的小算盤門兒清着呢。而且要是潘哥我沒看錯的話,兄弟也是個有文化的人吧。我敢在這兒拍胸脯打保票,如果你認幹,我看沒問題。”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何況又不是什麽殺人越貨的黑道勾當,不就是當個倒爺嘛?虎子一拍大腿:“就聽你的,大哥!我幹!”
就這樣,虎子揣着錢在北京玩了幾天後,來到了這家古董店門口撂起了地攤。
我一直在強調,虎子腦子聰明本質也不壞。雖然成了盲流,但也不成天想着算計害人。再加上他有文化,特别是聊起古代典籍更是侃侃而談——那是他父母還在世時給他打下的根基。而他自己身上還有一個特質,就是痞。這男人身上帶點痞勁,平時好說個什麽旮雜子琉璃球的笑話挺招人稀罕的。再加上天生的幽默感和地道的東北腔,幾個月時間下來到也在潘家園混的如魚得水。一月掙個三頭五百的,比我姥爺的廠長工資還要高個幾翻。
每天有錢進賬了,這小日子過的就惬意。虎子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自然醒,再出去擺攤。天黑之後,要麽就是跟潘家園認識的哥們兒們出去喝喝酒吹吹牛,要麽就是看個電影跳跳舞,逍遙自在。
直到馬上入冬的一天下午兩點多鍾,虎子裹着個軍大衣坐在古董店的門鬥裏背風打盹,突然被一個人的說話聲給叫醒了。
“師傅,聽說您這收袁大頭是嗎?”
虎子懶洋洋的撩了撩眼皮,看見一個賊眉鼠眼的小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面前彎着腰跟他說話,還帶着河北的口音。
虎子眼睛都沒往大了睜,打了個呵欠:“嗯。找我有事啊!”
這小子一聽找對人了,馬上從褲兜裏掏出個包着東西的手絹:“我這兒有幾塊袁大頭,麻煩您給看一看。”
要說在潘家園兒裏面最練的就是眼力,無論是看人還是看物。虎子一打眼就知道這小子手裏的東西可不是好來的:“嗯,你有幾個呀?”
對方把手絹兒打開:“有三個。您給看看怎麽收?”
虎子一掃停看出來這三塊袁大頭是最值錢的中華民國三年所出,論賣相也是極品貨。可他沒動聲色,反欲擒故縱:“還行,你給個價吧!”
這小子有點爲難:“師傅,不瞞你說我真不知道這個東西的行情。我打聽一圈,都說您這專收這個,童叟無欺。您就看着給吧!”
虎子給劃了個低價:“一塊五一個,我全收了。”
這小子聽了有點爲難,但還有點不舍:“這也太低了吧,要不您再給長點?”
虎子把腰一直:“算了,三個給你五塊錢,愛賣不賣。不賣就上别人家打聽打聽去吧!”
這小子一聽眼珠子在眼眶轉了好幾圈:“行,我賣。”拿了錢二話不說轉身揚長而去。
虎子拿着這三塊剛收的袁大頭就去找古董店的潘老闆:“潘哥,你給我鑒定鑒定這三個玩藝怎麽樣?”
潘老闆拿在手裏一掂量,問道“你多少錢一個收的?”
虎子心裏有點沒底:“一塊五啊,咋的了?假了還是貴了?”
潘老闆一聽笑了:“呵呵兄弟,妥了。這是極品民國三年時候的東西,國家能出到七塊錢收,以後再有這樣貨色潘哥給你四塊五!”
虎子樂得屁掂屁掂的。他倒不是在意自己多掙了這兩塊錢,而是覺得自己無論在眼力方面,還是劃價方面都有了很大的進步。
又過了大約能有一個禮拜的時間,那小子又來了。這回隻拿了兩個袁大頭,成色質地跟上回拿的一般無二。虎子大方的給了他四塊錢歡天喜地的打發走了。打這以後,這小子的長的時候四五天,短的時候一兩天就給虎子送的袁大頭。多的三四塊,也經常就拿一塊。每次都是虎子都故意多給他個毛八七的,哄的極爲高興。一個來月下來,虎子從他手中能收了二三十塊袁大頭,賺了個盆滿缽滿。
這一來二去就跟這小子混熟了。一打聽,原來這小子姓孫叫孫有财,家住在京郊平谷。可這小子白瞎爹他媽給他起這個名兒了,成天不務正業偷雞摸狗,還不如虎子當年好歹有個正經工作呢。
冬天白天也短,不到五點鍾已經擦黑。一天虎子都要收攤兒了,孫有财又拿了塊袁大頭來。
虎子其實挺仗義,看孫有财凍得哆哆嗦嗦,就說:“有财呀,你也别着急回去了,晚上咱倆整兩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