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五個人來到了一家飯店,點了幾道菜要了一箱啤酒,就大大列列的圍着桌子坐到了一圈。
安瀾這丫頭片子果然是人來瘋自來熟,推杯換盞沒過幾巡,便認時斌當了哥哥,又和程小波成了哥們兒。最後端着一杯酒,笑嘻嘻地對虎子舅說:“胡師傅啊!都說高人隐藏在民間,我一直不信。今天小丫頭遇到您可算開了眼。說實話,我是真想拜您當師父,但我也知道,像您這樣墨匠門兒的高人肯定不會輕易收徒弟,特别是女徒弟。小丫頭也不敢高攀,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以後我也叫您虎子舅吧!這樣顯得親近!”
虎子舅聽得很開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丫頭,我說過了。第一眼看見你就喜歡你的脾氣。剛才你那兩腳踹的也是有模有樣啊,不簡單!其實我也不是墨匠門兒的真正傳人,有些事兒也說不太清楚,不說也罷!我看這樣吧,你也别叫舅了,咱們肩膀齊爲弟兄,你以後就叫我虎子哥吧!”
安瀾一聽後腦勺都樂開了花:“虎子哥,小丫頭給您敬酒了。”說完大大方方地連敬了三杯,這酒量讓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也咋舌。
時斌和程小波也端起酒杯陪了一杯,趁熱打鐵地說:“要不我們也不客氣了,以後也一起叫您虎子哥。從今天開始,您就是我們大哥!”
虎子舅更高興了,眉頭沒皺的大手一揮:“好!隻要你們不嫌我老,以後我就是你們幾個小兄弟的大哥了。”
他們這麽一拉關系,我面子上有點挂不住了。我叫舅舅你們叫哥,這不時擺着占我便宜嗎?于是,我也嬉皮笑臉地端起酒杯走到虎子舅面前:“要不我以後也别叫您舅舅,叫你虎子哥?”
虎子舅當時臉就撂下來了:“那不行!讓你姥爺知道了,不又得說我沒大沒小的了,他本來就看不上我。你從小該管我叫舅舅還得接着叫,不能亂了輩分。”
我一聽這是生氣的節奏啊?隻好一臉的尴尬的解釋道:“虎子舅舅啊,你也别怪我姥爺。他肯定也是有苦衷的。”
虎子舅一哼:“有苦衷?我就是他的苦衷!他就是看我不順眼,不把我開除了他心裏難受。”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我跟你這麽說,大光,你姥是大大的好人。郭天賀我不能說他是好人,但我感謝他。我說這話你還别不愛聽,你姥爺這人太差勁。”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隻能硬着頭皮問了:“我說虎子舅,我姥爺到底爲啥給你開除了?”
咱們還得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天說起。
虎子因爲在工廠門口貼對聯大字報,被處以拘留七天的行政處罰法。拘留結束後他回到了工廠,廠裏因爲李素娥的死已經亂套了。一撥又一撥大大小小有圓有方有三角的警察,又是取證又是調查忙的不可開交,根本就沒人在在意虎子回來了。
廠長張志明已經被隔離審查起訴,工廠不能群龍無首,我姥爺就在暫時成了代廠長。
虎子又晃晃悠悠的過了幾天也沒人搭理他,終于等張志明被判了刑,我姥爺正式成爲廠長之後大家才想起來着手處理虎子這件事。我姥爺人其實不差,就是有點兒教條死闆,不太懂得人情世故。他認爲虎子的行爲嚴重影響了工廠的形象,攏亂了日常生産秩序,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所以應該作出開除的處罰決定。
虎子一聽這個結果傻了眼。别看他整天吊兒郎,可他知道,如果被工廠開除連吃飯都得成問題。那個時候雖然剛改革開放,可跳槽找工作卻不像現在這麽随意,誰不珍惜自己手中的鐵飯碗呢?隻要背個了開除處分,那就成了社會上的盲流,别說生活沒了保障,以後見人都擡不起頭。
虎子隻好去找郭天賀替自己說情,找了幾天都沒見到郭天賀的人影。因爲李素娥被害這件案子鬧得太大了,郭天賀雖然隻是個片兒警,但由于他地面熟,還曾經是廠裏的老職工,比較了解情況,所以也被臨時抽調到刑警隊幫忙。
虎子在郭天賀家門口蹲了好幾天才堵到郭天賀。他可憐巴巴地說:“郭叔啊,宗主席要開除我,你給我說說情呗!”
郭天賀雖然忙得一腦門子官,可他不知道圖的是啥還真特意抽出時間來找到我姥爺,說:“虎子也是個可憐孩子,沒家沒業沒人管的。你要是給他開除了,讓他以後怎麽活呀?”
我姥爺沒辦法,礙于郭天賀的面子最後給虎子定了一個處分——留廠察看半年,以觀後效。半年之内要是不犯什麽大錯誤,再把處分拿掉。
結果虎子不争氣,沒出三個月又喝點酒跟人家打架鬥毆被派出所拘起來了。我姥爺本來就認爲他是個大定時炸彈,正好借這個機會二話沒說直接作出了開除的決定。在虎子進派出所當天就把處罰通知貼在了工廠大門口,連郭天賀講情的機會都沒給。
虎子也是有名的滾刀肉,既然讓我姥爺給他開除了,二脆一不做二休,上我姥兒家耍賴去了。天天堵在我姥兒家門口哼哼唧唧。可我姥兒看虎子這小子埋了巴汰可憐巴巴的,賴就讓他賴着吧!每到飯點兒還多給他盛一碗飯端出去;又拿出我舅舅的衣服給他換,髒衣服脫下來再給他洗幹淨。我姥爺看着不順眼可也沒說什麽。
虎子雖然是個二流子,但是心裏可通透,當時就要跪下來管我姥兒叫幹媽。我姥兒說:“那哪行啊?算命的說我這輩子不能收幹兒幹女。要是收了,就得頂我的自己的兒女。”
虎子一把鼻涕一把淚跪在我姥兒面前不起來,我姥兒讓他磨的實在沒辦法了,隻好說:“以後有要是事兒了,就來找你宗嬸。你宗嬸肯定不把你往外門推,我當你是我兒子,但幹媽肯定不能讓你認。”就這樣虎子也再不上我姥兒家鬧了,自己另尋新營生。
正在虎子窮的快揭不開鍋的時候,傳來了拆遷的消息。八十年代末的拆遷和現在有所不同,那個時候通知下了大家就按部就班的搬家,不存在釘子戶。而且那時拆遷的都是平房,等樓房蓋好之後再按每家的實際情況分配新居,原址回遷,所以說這是絕對的好事。
虎子自己一人住了一間小房,也是日僞時期留下的日本房,被他住的破破爛爛。可是在他動手扒房子的時候,居然在房梁上找到了兩件寶貝:一個是一枚純金的國民黨帽徽,另一個更了不得了,是一隻鑲着貓眼兒大小的紅寶石戒指。
虎子雖然不識貨,但他确信都是寶貴東西,心裏樂開了花——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該着他發财呀。要是把它們賣了,再趕上改革開放的東風做點兒買賣,下半輩子不就有了着落了嗎。想着想着又有點害怕:一是不知道這個東西該上哪兒去變賣,二是真害怕被警察抓到撿了東西沒有交公再判個什麽罪名。
他自己在心裏一盤算,肯定不能在本地處理這兩件寶貝了。當晚就上郭天賀家借錢去了,買張火車票直奔北京。
話說虎子連夜坐火車來到北京,也不知道他從哪個犄角旮旯打聽出:要想賣古玩寶貝就得去潘家園。
八十年代末的北京潘家園不像現在能讓四面八方如雷貫耳,還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僅僅在圈裏人當中才略有名氣。
最早潘家園不叫潘家園,叫潘家窯,是個燒制琉璃瓦的窯廠,窯主姓潘。民國時期地下的窯土被采掘殆盡,窯場遷到房山,可這個地名卻留了下來。新中國成立後,潘家窯附近建起了大片的居民區,人們覺得潘家窯的“窯”和妓院窯子容易産生歧義,聽之不雅,遂改爲潘家園。我在北京呆過六年,對改地名這個事情一直不太理解:爲什麽北京能叫得慣“奶子房”“騷子營”這樣的地名,卻獨獨容忍不了一個潘家園呢——當然這隻是笑談,沒有任何貶低之意。
真正的潘家園舊貨交易市場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至于爲什麽叫“舊貨”而不叫“文物”市場,其中深意便不言而喻。在舊貨市場成立之前潘家園是有名的鬼市。每天夜半,買家賣家紛紛出攤。人手提着一隻燈籠,打遠一看如同星星鬼火一般。
這裏還有一個很神奇的傳說:說是慈禧太後六十大壽的爲了擺譜,非讓手下的小太監們給她準備六十張狐狸皮。可勢逢八國列強入侵,國力虛弱民不聊生,小太監們上哪兒去給老佛爺找六十張狐狸皮呀?沒辦法,找不到得掉腦袋,就隻能打着燈籠去潘家窯鬼市碰運氣,結果還真看到了一個賣家出售上等狐裘。小太監大喜,拿起狐狸皮就要給錢,就在這個功夫賣家微微一笑轉身化作一縷青煙飄散而去。摸着手中還帶着熱乎氣的狐狸皮,小太監這才明白那哪是什麽賣家?分明是一位得道狐仙,解下自身皮毛隻爲救他一命。
虎子剛到潘家園的時候,正值改革開放進行得如火如荼。政府對于古玩文物的交易雖然沒有徹底開放,但也不像頭幾年那樣風聲鶴唳明令禁止。潘家園鬼市受到這個影響後不再拘泥于原有形式,而是在白天也有不少擺地攤的或開個小店面正常營業,氣候雖然跟今天無法相比,但多少也成了點規模。
虎子在潘家園轉了一個禮拜,懷裏面這點東西硬沒敢出手。别看他現在就是個盲流,可心眼并不少。小時候在父母的熏陶下也是念過大書的人,隻因父母進了牛棚才荒廢學業。他明白:古玩行自古水深,君子小人良莠不齊,貿然出手被人騙了還沒地方說理去。所以他忍饑挨餓的守在這觀察。
一周過後,虎子盯上了一個小店面。别看門臉不大,櫥窗裏擺的東西也破爛糟糟,可每到下午三四點鍾的時候就絡繹不絕的往裏進人。進去的人在裏面呆個幾十分鍾,又小心翼翼神神秘秘地離開。虎子知道,做古玩的半年不開張開張活半年。要是哪家店天天都賓客盈門,那不用說,不管是财力還是人脈肯定都數一數二。而且古玩這行裏的人素質相對較高,面對陌生的棒槌他們或許會想辦法騙,但絕不會用下三濫的手法搶。到這家店裏試試運氣,大不了給的價格不合适就不出手。想到這裏,虎子打定主意選到了一個上午沒人的時候走進了這家古玩店。
虎子這一進小店不要緊,财沒發成,卻遇到了一段曠世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