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這種态度都要崩潰了,這怎麽能行啊,這可完全不符合服務标準。我趕忙走上前去想打個圓場:“大哥,我們這位師傅的意思是就是……”
可是話都沒說完就讓胡師傅一伸胳膊把我攔到了他身後,又厲聲向我喝道:“你給我滾一邊兒去,這兒沒你事兒!”
這還了得,胡師傅是要造反啊,我從來也沒有遇見過敢跟客戶和廠家的人如此叫闆的木匠。不過男人對胡師傅的蠻橫态度倒也不以爲然:“你給我說說你想怎麽往牆上鋪?”
胡師傅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臉的不在乎:“那得分給什麽人鋪。别人怎麽辦我用不着跟你說,要給你幹這活,我倒有三個辦法:死鋪,活鋪和鬼鋪。你說吧,你覺得咋地好?”
這一下連我都給說蒙了。雖說我做地闆的時間不算長,可大小木匠我也見過不老少,從來也沒聽過誰還能弄出個死鋪活鋪和鬼鋪的門道啊?但礙于在客戶面前,我也沒辦當場細問。
那個男人聽後半天沒說話,瞪着一雙死魚眼直勾勾的看着胡師傅。終于,他緩緩地問:“怎麽講?”
胡師傅掏出了一根煙點上,慢悠悠的說:“死鋪,就是我把你這些地闆打上暗扣,再在牆面裏埋上回勾。回勾搭在暗扣裏都是倒戗刺,地闆上牆就揭不下來。這個辦法結實但是傷牆,我估計你肯定不能答應。”他吧嗒吧嗒地吸着煙,也沒管那個男人聽懂沒聽懂就自顧自的說起第二種方法來:“按理說,像你們這些東西應該用活鋪,用魚線把地闆給串起來,然後再拉到牆壁上,你們出來進去的也方便。但我還真怕沒鋪穩當,地闆掉下來把你們這群東西給砸死。”
胡師傅簡直越來越不客氣,而那個男人既沒有反駁的意思也沒表示出不高興的感覺,他還是直勾勾的盯着胡師傅。
“那你就得試試鬼鋪……”說到這,胡師傅嘿嘿的笑了,不再說話。
男人見胡師傅話到嘴邊留了半截,不能再無動于衷,冷冷的問道:“你說的鬼鋪,是怎麽個鋪法?”
胡師傅哈哈大笑:“太簡單了。我先把你弄死,再糊個紙房子給你燒了。房子裏邊兒想怎麽鋪咱就怎麽畫?這就是鬼鋪。”
這話說得可是越來越過分了,我再也無法忍受:“我說胡師傅,你怎麽能跟客戶這樣說話呢?你要是再這樣冒犯客戶的話,咱們甯可賠定金也不能再用你了!”
也不知道胡師傅聽沒聽清我的威脅,他站在屋中央不接話茬也不動彈,隻是與那個男人盯盯的對視着。屋子裏的氣氛變得壓迫而詭異,站在我旁邊的時斌和安瀾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男人想了好久,才幽幽地說:“那好,你給我活鋪,但我有個要求。”
胡師傅挺詫異:“喲呵?你還有要求?說說吧,我聽聽。”
男人說:“給我活鋪可以,但是你必須得給我往痞了鋪。”
往“痞”了鋪?是什麽意思?我一腦袋大問号。唯一的一種理解就是,東北話中的“劈”發“痞”的音,除了字的本意以外,還有一個引申意就是出了岔頭。比如說,今天這件事劈叉了。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顧客,還要木匠往丢藝鋪?
聽男人說完這個要求,隻見胡師傅的表情開始發生了改變。他的目光不再懶散,而是突然變得犀利異常。
那個男人繼續問:“怎麽樣?有問題嗎?”
胡師傅憋了半天突然露出了一個陰險的笑容:“我給你鋪痞了,你還敢住嗎?”
男人說:“住不住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胡師傅一陣冷笑,笑得我心裏直發毛,可是男人對着胡師傅滲人的笑聲卻無動于衷。胡師傅笑了好大一陣子,才漸漸收起了笑容,那個男人終于在胡師傅停下的同時,才緩緩的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你笑什麽?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結果他話音未落,胡師傅再一次笑了起來,這次的笑聲振聾發聩,回蕩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十分洪亮。突然胡師傅咳嗽了幾聲,好像有點笑岔氣了。他清清嗓子繼續咳嗽,突然一口濃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口中吐出,向那個男人的臉上狠狠地噴去,濃痰不偏不倚砸到了男人的面門上。
我一看這還了得。就憑這口痰要是被他投訴了,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啊!便顧不上說話忙拿出紙巾跨出一步,來到男人跟前想給他擦一擦臉上的痰,然後再對他解釋一下。無論如何,胡師傅我是說死也不再用他幹活了!
可我紙巾還沒有抽出來,道歉的話還憋在嗓子眼兒,這個男人發出了吱嗚一聲怪嚎,好像金屬劃在玻璃上的聲音,徑直就向我撲了過來。他張開嘴一口就咬在我的脖子上。突如其來的襲擊,簡直讓我連疼痛都沒有感覺到便已經受制于人無法動彈,眼前一黑就看不見東西了。
一般來說,叙述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應該加點兒心理描寫。但當時的情況是,我心裏的确什麽都沒想,也可以說來不及想,大腦隻剩一片空白。估計等我想出什麽的時候,我這條小命也快該交代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我手忙腳亂瞎撲騰的功夫,我覺得咬住脖子的牙齒有些洩勁兒了。我下意識的用手往前一推,卻什麽也沒有推着,然後那個男人的嘴就徹底的離開了我的脖子。我狼狽的往後連退了幾步坐在地上,慌張的捂住脖子,覺得潮潮粘粘的肯定是出血了,但是不确定傷勢如何。等我眼睛能看見東西的時候,我居然看到了一個不敢想象的畫面:救我的那個人既不是胡師傅也不是時斌,居然是安瀾!不知道她剛才用什麽招式把那個男人打退了。隻見她現在應該是發出了第二招:一個神龍甩尾轉身後擺腿,穩穩的踢在了那個男人的臉上,真是又高又狠又快又準。
我暈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麽叫做真人不露相。
還不容我多想,胡師傅就像獵豹一樣沖了上去,手裏不知道拿着一個什麽東西,隻有寸許長,狠狠地向那個男人的大腿上插去。他把手收回來我才看見,男人的左側大腿根上紮進去半截根烏突铮亮的木釘子。
那個男人嗷的一聲怪叫,我确信絕對超出了人類所應該擁有的音域。直震得我松開了按在脖子上的雙手而改爲捂住耳朵。
男人怪叫之後就抱着大腿在地上翻滾了,叫聲從凄厲的尖嚎變成了痛苦的嗚咽。
“吱嗚,吱嗚……”
這時疼痛感才從我的脖子上襲來,令我的思維逐漸恢複了正常。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的人,安瀾将腿收回來之後擺出了一個練家子的架勢,嚴陣以待。可我明明能感覺出來,她通紅的臉上透露着十分焦躁的神情,胸脯随着粗重急促的呼吸一上一下劇烈起伏。更重要的是她的雙腿,其實一直都在打着顫——原來這個女俠也在緊張啊?
再看看站在我身後的時斌,咧着一張大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瞪着的眼睛也不清楚在看什麽,更不知道過來詢問一下我的傷勢,想必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瞬間吓傻了。
惟獨胡師傅臉上還是挂着那副冷笑,他又掏出了一根釘子,在手裏掂量着。胡師傅踱到了這個男人的身前蹲下,一手揪住了男人的脖領子,另一隻手把釘子舉起來,釘子尖頂在男人的人中上,做出了準備紮下去的動作。
“你說你有沒有命住?”胡師傅學着男人說話的口氣一字一頓的威脅道。
男人沒回答,呼吸也很平常。他死死地盯着胡師傅手中的釘子,從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呼嘯。
“說吧。饒你命是肯定不成了。你要是老老實實說,我保證不讓你多遭罪。你是從哪來的?都想幹點啥?”這胡師傅莫不是想要殺人?
男人把目光從釘子上轉移到胡師傅的臉上與他對視,卻隻持續了一秒鍾又馬上盯回釘子看。我能感覺到他開始似乎害怕了,五官越來越驚恐的扭曲着。
胡師傅嘿嘿一笑,在這個詭異的屋子裏就像個煞神:“咋地了,還想讓我問你第二遍嗎?那你就得多遭點罪了。”
男人張嘴說話了,說話的聲音不再像剛才一樣低沉沙啞,而是換了一副像女人捏起嗓子的動靜:“我家住在窟窿山,窟窿山上有黃仙。黃仙娶親迎黃母,隻在此地紅線牽。”
胡師傅得意地一笑:”呵呵!我當是什麽怪物呢?原來是黃鼠狼子成了精娶媳婦啊?你說吧!你真身在哪兒呢?”
那個男人還是那樣細聲細氣的哀求:“生來隻過三個春,不曾作禍不害人。但救叔叔把命饒,黃兒不敢現真身。”
胡師傅大大咧咧地說:“你都上了人身了,還說自己沒害過人?饒你肯定是不行。你那還有一大家子黃子黃孫呢。你别以爲我不知道!今天要是放你走了,屋裏的人有一個算一個,以後誰也好不了。”說完這句話,他回頭喊那個一直都沒敢出聲的時斌:“那小子!那小子說你呢!”
喊了好幾聲,時斌才像恍然大悟般地回過神:“啊啊?我嗎?是叫我嗎?”
胡師傅罵了一句沒出息的東西,兇巴巴地說:“廢話!就剩你一個能動彈的老爺們兒了。我背包的裏的什麽錘子斧頭你随便拿一件,去這周圍轉一圈,不出五十米肯定能找着一隻黃鼠狼子。它現在動不了,你找了就給它砸死。”
時斌已經麻爪了,窩窩囊囊的哭喪個臉說:“胡……胡師傅,我不敢哪!”
胡師傅狠狠的罵了一句:“廢物點心!白長了你褲裆裏的那個玩意兒。”他隻好轉頭又看向安瀾,安瀾還保持着一個武林高手樣子的姿勢,一步沒動的站在那兩腳打哆嗦呢。胡師傅有點無可奈何,試探性的問了一句:“丫頭,要不你去……”
話還沒說完安瀾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呀一聲哭了出來:“媽呀,吓死我了。”甭說胡師傅,這回連我都無奈了。
“不就是個黃鼠狼子上人身嘛!有啥可怕的!”胡師傅恨鐵不成鋼的抱怨了一句,隻好又轉身看我。我捂着脖子不知所措也看着他,估計他也猜出來了,我的膽子不比時斌和安瀾大。而且我現在這個德性隻剩半條命了,給我個槍我也沒勁開。于是,便不再要求我出去拿個榔頭斧子之類的東西弄死那個黃鼠狼子了。最後,他隻能勉強命令我一句:“今天必須除掉這個禍害,你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