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一定在哪裏見過這位胡師傅。可我的記憶就像滿天的星鬥,想要伸手去抓,卻又遙不可及。
我一邊開車一面努力在記憶中搜索着有關胡師傅的印迹。
坐在車裏的胡師傅饒有興緻的盯着安瀾,大模大樣地問道:“丫頭,你今年多大了?”
安瀾對胡師傅擺譜的樣子很不買賬:“我說這位大叔,看你也一把年紀了吧?懂不懂禮貌?有這麽跟女孩子說話的嗎?你要是想泡我的話,我告訴你,死了心吧!本姑娘對糟老頭子沒興趣。”
胡師傅毫不介意:“丫頭,叔也明白兒的跟你說,就你這樣氣死小辣椒不讓獨頭蒜的脾氣,小心以後找不找爺們兒要!你叔我歲數不大,可也不算小了,趕不上你父母估計也差不多。年輕的時候家裏也是書香門第,禮義廉恥什麽的叔都懂。叔能對你個丫頭片子有什麽想法?我問你話,是看你這孩子鬼精鬼靈的願意提攜提攜你,别不知好歹。”
安瀾哪裏能忍得住這種教育式的口吻:“叔,小丫頭我家裏有父母,單位有領導。您充其量就是位木匠。可能您的手藝的确不凡,但跟丫頭我的關系還真不大。靠您提攜?丫頭我還真高攀不上!”
聽完這話,胡師傅哈哈一笑:“哈哈!丫頭,叔是越來越喜歡你這性格了,要是年青個十幾二十歲說不定還真想讨你當老婆。叔跟你說,你還别瞧不起我們木匠。我們木匠門兒裏面的事兒,你要是願意長能耐,叔就跟你白話白話。聽完了,你再合計合計叔到底夠不夠格提攜你。”
安瀾還沒有說話,時斌就搶先搭腔了。他先是恭敬的給胡師傅上了一根煙,笑嘻嘻地說:“胡師傅啊!我們願意聽,願意聽。您給我們講講吧!”一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他又要借這個機會爲那本還沒動筆的小說搜集素材了。
誰曾想,胡師傅雖然順手接過了煙,也讓時斌給他點上了火,但他還是一翻白眼:“我說你小子算哪根蔥?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本以爲時斌會很尴尬,很不高興,再夥同安瀾結成聯盟一起用什麽難聽的說詞擠兌胡師傅。要是他們兩個把胡師傅給惹生氣了,老頭的古怪脾再氣一犯,把我們要去幹的這個活兩手一推二六五,那我可就麻煩大了。聽到這裏我便想說點兒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可沒想到,時斌居然爲了搜集素材,還真豁得出臉皮,繼續低三下四一臉獻媚的說:“胡師傅啊!那誰不知道您在城西是最有面兒的大師級人物。您說,咱們凡人一輩子能見到幾個高人?俗話說的好啊,見高人不能交臂失之。回頭要是有人問我,說你既然見到過活魯班,怎麽沒在他身上學點什麽能耐呀?那我可就無顔見江東父老了。”
時斌這番話可是把胡師傅捧到了天上,可胡師傅一聽到”活魯班“三個字的時候,居然立刻翻了臉:“你給老子閉嘴!老子這一輩子,最不愛聽别人管我叫活魯班!你們都以爲魯班是木匠門的祖師爺,我告訴你:他不但不是我們木匠的祖師爺,他還是我們木匠門不共戴天的仇敵!”
胡師傅說完,我們三個全都愣住了。魯班怎麽還成木匠不共戴天的仇敵了呢?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嗎?
時斌被揶揄的不知說什麽好,倒是安瀾起了興緻,也不像剛才那麽沖了,說話細聲細語的變得恭敬起來:“胡師傅。哦不!叔,這魯班怎麽還成了木匠們的死對頭了呢?您給我們講講,快講講。”
胡師傅沒搭理她,抽着煙。扭過頭看着車窗外的景色不說話,有點像小孩子鬧脾氣。安瀾扯着他的袖子,又帶着點兒撒嬌的口吻繼續求他:“叔,胡叔叔——你就給我講講呗。”
胡師傅被他這麽一扯,拿眼睛一斜:“丫頭,現在知道叫叔,不叫糟老頭子啦?”
安瀾果然聰明伶俐:“你說我一個小丫頭片子有眼不識叔叔您的擡舉。現在我知道了,胡叔叔您肯定是高人,您就給我們講講吧!”那聲音甜的像摻了蜜了一樣。我就奇怪了,她的好奇心怎麽好像比時斌還強烈啊。
估計是我們這一車人都給足了面子,胡師傅也不接着擺譜了,他掐滅了煙:“好吧,我就給你們講講。”說完,胡師傅便半眯着眼睛打開話匣子。
魯班——這位傳說中木匠行業的開山鼻祖,其實并不姓魯,而複姓公輸。全名公輸盤,也叫公輸班,還有人叫他班輸。人們之所以稱之爲魯班,是因爲他是魯國落魄貴族的後裔。
這個人在曆史上是一個被神化了的人物。傳說中,他心靈手巧,制造發明了很多就連現在的科學技術也難以企及的神器。然而在曆史當中,魯班絕對不是什麽神仙,他隻是王公貴族家裏的一位普通門客,背井離鄉離開魯地來到楚國,幫助楚國制造打仗的兵器,以此專長深得楚昭王賞識。
在楚效力的期間,魯班發明了一個在中國古代戰争史,甚至是世界上都有舉足輕重地位的攻城利器——雲梯。完成了這項發明之後,魯班進谏楚昭王,說有了這隻雲梯,大楚軍隊就可以摧城拔寨,所向披靡。他爲了展現雲梯的威力,建議楚昭王攻打近鄰小邦宋國以小試牛刀。
楚昭王納谏,厲兵秣馬準備出擊。這個時候。一位叫墨翟的人得到了這個消息。
墨翟,就是我們今天常說的墨子。他主張要用愛與和平感化這個世界,極力反對恃強淩弱的征伐行爲。爲了實現這個政治理想,他便率領門下三百弟子遊走于春秋各諸侯國之間。遇到到大國欺負小國的時候,這一群人便跳出來仗義執言甚至出手相助,被世人稱之爲墨者。所以任何一位諾貝爾和平獎的得主,與墨翟和他的這群弟子們一生的功績比起來都得算小巫見大巫。
墨翟得到楚國意欲攻宋的消息之後,立刻不遠千裏隻身一人來到了楚國的首都郢城,也就是今天的湖北荊州市。
墨翟到了郢,沒有着急去谒見楚昭王,而是先拜訪了魯班。兩人見面寒暄之後,魯班問墨翟:“先生遠道而來,所求何事啊!”
墨翟回答道:“在下常在北方遊走。前幾日北方有人在我背後說我壞話,我十分的生氣。但是這個人家雄财大,我自己實在招惹不起。聽聞公輸先生手段不凡,我希望請您出手幫助我除掉這個欺辱我的小人。”這幾句話說下來,讓魯班露出了不屑的表情。可墨翟沒有理會他的不悅,接着說:“如果公輸先生能答應我的請要求,我願贈與先生十兩黃金作爲酬謝。”
魯班黑下臉來,嚴厲的回答道:“我公輸盤是仁義之人,不是貪财好色的鼠輩,從來幹不出殺人越貨的勾當。給我多少錢也不會答應你的請求,請先生自重。如果沒有其他什麽事情,先生就請回吧!”
沒想到墨翟被拒絕之後,既沒有露出生氣的神情也沒有任何失望的意思。他站起身來,向魯班躬身施禮,說道:“早就聽聞公輸先生一身正氣,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剛剛隻是在下試探先生,先生名不虛傳,真乃仁義之士,讓我等敬佩不矣。”
舉拳難打笑臉人,既然墨翟給了魯班帶了一頂如此高的帽子,而且他又是遊過曆四海的名人,魯班就算被騙的再不高興,也得放下三分身段客氣地回應道:“先生見笑。不知先生此次前來到底有何見教呢?”
墨翟再次一躬掃地:“實不相瞞,在下此次登門拜訪,确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如果話中有冒犯之處,還望公輸先生海涵。”
魯班把手一揮,大方的對墨翟說:“先生但講無妨。”
這時墨翟才站直了身子:“在下在北方遊曆之時聽到過一個傳聞,說您制造了雲梯這種攻城的東西。并且慫恿楚王以雲梯攻打宋國?不知屬實否?”
魯班點頭稱是。
墨翟接着道:“在下想問公輸先生:鄰邦宋國又犯了什麽罪過而要遭受刀兵之災呢?”
魯班不以爲然的答道:“兵家之事,國之常事,國之大事。又怎能論到我一界匠人議論?”
墨翟淡淡一笑:“公輸先生,楚國土地幅員遼闊,卻地廣人稀。正是應該休生養民繁衍人口的時候。可您助楚王攻宋,雖有必勝把握,但勢必也會傷兵折将,減損勞力。而戰争奪取來的卻是本來就已經無人耕種的多餘土地,在下認爲這個決定實在有失偏頗。何況宋國并無罪錯,楚國将戰事強加于宋則是出師無名,恐令天下不恥。公輸先生深明大義,心中明知此間道理卻不對楚王加以勸阻,可謂不忠不孝。想您爲了仁義道德不願幫在下殺人,卻爲什麽又甘心情願的替楚國的無名之師打造軍器呢?這讓在下實在無法明白您的仁義之禮到底所謂是何?而今特來求教。”
魯班聽了墨翟的這一番話雖然心裏很是不高興,但一時又想不出什麽詞句來回駁,便點點頭硬着頭皮說:“先生所言極是。怎奈在下心思愚鈍,您說的道理,班不才,确實沒有想到。”
墨翟看魯班雖有服軟的意思,但明顯是不想再繼續跟自己糾結,便繼續追問:“既然,公輸先生能夠認可在下的話,爲什麽不馬上去說服楚王停止發兵呢?”
魯班露出難色:“先生不知,前日我把雲梯已經備好的事情禀告了楚王,如果現在出爾反爾,恐怕要擔欺君之罪。”
墨子說:“在下也體諒先生爲人臣子的難處。這樣吧,就勞煩公輸先生引我進谏楚王,由在下代先生勸阻楚王少行不義之師!”
魯班這時候才徹底明白墨翟來找他的真正目的。此時,魯班已經深深地覺得自己無論在學識還是口才方面都相差墨翟甚遠,心裏便不免産生了妒恨之意。想到楚王如今攻打宋國的氣勢高漲,如果現在有人敢頂着這個風頭去勸阻楚王的話,以楚王的脾氣勢必會引火燒身。那麽,完全有機會借楚王之手除掉眼前的這個對手。想到如此,魯班便答應帶着墨翟一起去觐見楚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