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姥兒的遺言猶如晴天霹靂,讓我難以置信又不知所措。
我問時斌:“時哥,你不是在逗我玩兒呢吧!”
時斌立刻換上了一副比較嚴肅的神情:“我能拿我奶的遺言開玩笑嗎?”
我還是不信:“可時哥你說的有點兒太玄了,我二十多年沒見過時姥兒,她怎麽着也想不起我來吧?”
“其實我奶活着的時候,和宗奶不少走動。我奶臨走前幾天,宗奶還去醫院看過她呢。她倆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聊你,說你小時候被黃鼠狼子盯上過,身上有黃鼠狼留下的味兒。”時斌口中的宗奶就是我姥兒。
我說:“他們老人聚在一起談點這樣的事正常啊,我姥兒也總愛講這些吓人唬道的事。再說我啥時候被黃鼠狼子盯上過我咋不記得呢?這跟我來不來給時姥兒送殡又有啥關系啊?”
時斌又點上一支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我奶說呀,這個黃鼠狼子成精了它會纏人。誰要是跟那玩意結了仇或者是被他它盯上了,就一輩子不得安生了。”
他最後說的這幾句話聽得我後脊背直冒冷汗。我問他:“時哥,時姥兒走的時候說我被黃鼠狼子纏上了。可我覺得我不太可能遇到這麽邪乎的事。我過的挺正常的。”
時斌繼續說:“其實我們小時候都碰到過不可思議的事。有一些現在回想起來挺後怕,還有一些可能幹脆就忘掉了。但是大光,你相不相信,如果你心細的話,把你這些詭異經曆的串聯起來,包括是聽别人講的,估計相互之間都是有的聯系的。”
對于他的這番話,我不敢苟同:“我記性挺好的。小時候也确實遇到過挺多怪事,也聽别人講過好多。可我從來沒覺得這些事情之間有什麽聯系。”
他對我以目光回敬,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時姥兒的身上:“我奶這一輩子就跟黃鼠狼子糾纏不開了,她遇到的好多怪事都和黃鼠狼子有聯系。本來我也是不信的。可前天送我奶的遺體去火葬場的路上發生了一件事情。太吓人了,這可是我親眼所見,我不得不信。”
按理說,我該講講發生在火葬場的怪事兒了。可很遺憾,我們這裏的火葬場還真沒傳出過什麽奇聞異事。
本來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火葬場就應該是一個陰森可怖的地方。不過,由于前幾年我們市醫院停屍的制度改革,市裏各大醫院均不再設置停屍間,也就是咱們口中常說的太平間——那些所謂的太平間鬼事,基本可以斷定都是杜撰的了——如果有人過世了,不管幾點鍾都需要撥打号碼爲九六一四四的電話,叫來專業殡儀車和殡葬人員直接将遺體送到火葬場,然後統一由火葬廠安排停放等待火化。外部的車輛拉遺體的行爲是違法的,也出示不了手續,想進入火葬場根本不可能。可人死的時候總不會全都集中在白天吧?所以,深夜裏往火葬廠送屍體的人也是絡繹不絕。每位故去的人身邊至少有三四位親屬,再加上火葬場裏的工作人員,使那個本該陰森恐怖的地方總是人滿爲患,忙碌得不可開交。這不是我瞎說,有一次朋友的家人不幸離世,我去幫忙。下半夜快三點鍾到了火葬場,雖然是所謂一天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刻,可火葬場裏卻車水馬龍燈火通明,居然顯出一副欣欣向榮的樣子,讓我頓時大跌眼鏡。
所以,時斌要講的這件令他終生難忘的怪事,并不是發生在火葬場裏,而是在去火葬場的路途中。
我們市有兩座火葬場,都處在市郊。兩個火葬場的規模設施和收費基本差不多,所以一般死者家屬也不太計較非要去哪一個,主要是看殡儀車司機願意往哪裏開,家屬就往哪裏跟。
殡儀車載着時姥兒的遺體去的那間火葬場有一個很氣派的名字——回龍崗。是一個風水極佳的地方,也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那裏的地形猶如巨龍盤旋,據民間傳說還曾從天上落下過真龍,流連于此久久不離,故而得名。在剛被規劃爲火葬場和公墓的時候,動工期間曾出土過一塊不知是哪代八門提督親筆所題的石碑,上刻“祥開福地,步塵表聖”八個大字。石碑的背面,還題了一首詩,詩雲“佛法拈花終結果,人生落葉此歸根。他年我定來高卧,護愛全憑兒與孫”。由此可見,此地自古便是百年安眠的極佳之所。六十年代的時候回龍崗是革命公墓,更不是誰都有資格能夠被安葬到這裏的,于是也被戲稱爲我們這裏的八寶山。
時姥兒是前天淩晨一點鍾左右過世的。由于之前她已經病了能有快大半年,所以家裏人都有一定的思想準備,在時姥兒過世的一刻還不算特别的悲傷與慌張。叫來了殡儀車,衆人七手八腳的把時姥兒的遺體擡了上去。時斌和他父親跟坐在殡儀車上,兩個姑姑和姑父們開了一輛小車緊随其後,隻把時斌的媽媽留在醫院收拾一些時姥兒的遺物。
回龍崗火葬廠離時姥兒辭世的醫院大概得有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雖然是深夜,路上已經沒有什麽車了,但是殡儀車開得并不快,盡量避免颠波,爲的是讓逝者平安走完生命中的最後一段路程。而且,凡是開殡儀車的司機都有個不成文的習慣,就是能不停車盡量不要停車,哪怕是遇到紅燈,如果不是特别影響交通的話交警一般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時斌和他的父親坐在殡儀車上慢慢悠悠的往前走,後面小車裏的姑姑姑父們由于不太認得路,也緊緊的跟随在了殡儀車的後面。車子行駛出了市區,轉到了一條叫做榆林大街的四車道馬路上。這條路兩邊沒有什麽建築,都是一片一片的樹林。由于路的盡頭就是回龍崗火葬場,所以這條路在人們心目中就更充滿了敬畏感。
當一行人兩輛車開到了榆林大街的中段時,開車的司機莫名地“嗯”了一聲:“嗯?奇怪了。往常這條路晚上車也挺多的呀?今天怎麽一輛車都沒見到呢?”
聽到這句話,時斌和他的父親都有點兒起冷痱子了。因爲上車前殡儀車的司機還神秘兮兮的囑咐過他們父子倆:在車上盡量少說話,能不出聲就别出聲。可司機現在居然自言自語起來,似乎就真的有點兒邪門兒了。
這句話過後,司機也沒再多說什麽,兩父子當然也不敢多問。車子繼續緩緩的向前行駛着。
突然一道黃影滑過,有個東西從左側的樹林裏閃出,在殡儀車的正前方竄了過去,鑽進了右邊的林蔭深處,有如電光火石一般。借着路燈看,那東西毛茸茸的還拖着挺長的一條大尾巴。司機吓了一跳,一腳踩住了刹車,由于踩得太急,硬是把車給踩熄火了。車上的時斌父子一趔趄,緊接着後方又傳來一陣尖厲的急刹車聲,應該是跟在後面的車差點兒追到了殡儀車的屁股上。還沒等車上的人緩過神的時候,那個蹿了出來的東西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消失在夜幕下無影無終。
殡葬車上的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清楚剛剛蹿過去的是什麽東西。後面小汽車裏的人沒下車,也沒按喇叭,而是一直停在殡儀車後。估計看左右沒有人煙,又是在這樣一條路上,大家都挺害怕。
靜寞了能有一分鍾,殡儀車的司機才想起把車重新啓動。經典而且狗血的恐怖鏡頭在這一刻上演了:司機轉動了兩次鑰匙,汽車隻是發出嗡嗡的電機聲音,發動機卻沒有被啓動。此刻的情形實在是太正點了——深夜時分,在去往火葬場的路上被一個看不清是什麽東西的奇怪動物攔住了去路,車上拉着屍體,還打不着火,四周空無一人萬籁俱寂——這明明就是一個要鬧鬼的橋段啊!
司機有點慌了,額頭上滲出了滴滴冷汗。時斌他爸一看這樣,忙從兜裏掏出了一根煙想給司機點上,替他壓壓驚。就在他遞煙的過程中,兩邊的樹林裏隐隐的響起了“刷、刷”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沁人心魄。時斌不知道後面車裏的姑姑和姑父們此刻是什麽感受,但是他們這輛車裏的空氣幾乎都要凝固了。
突然,時斌感覺兜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讓他渾身激靈了一下!還好他平時不喜歡開鈴聲,否則這突如其來的電話鈴,一定會将車裏的三個人全都吓得半死。
時斌拿出電話看了看上面的來電顯示,是坐在後車的大姑打來的。
“斌哪,怎麽不走了?你們車上出什麽事了?”大姑問,聲音有些顫抖。
“大姑,我們這車剛才熄火了。放心吧,沒事。”時斌還在電話裏安慰着大姑,好像安慰别人的同時也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斌哪,大姑跟你說個事兒,你别害怕。”時斌的安慰沒起到作用,大姑的說話聲還是充滿了戰栗。
雖然大姑提醒讓自己不要怕,但時斌聽到“别害怕”三個字的時候心中還是咯噔了一下:“咋地了大姑?有啥事說吧。”
“你們車的後面,跟了好多黃鼠狼子,把路都堵滿了,我們現在都下不了車。你們從後視鏡裏看一看吧!”
“啊?”時斌趕忙把臉貼在車窗上向後視鏡裏看去,這一看令他頭皮發炸!怎麽可能?雖然兩邊都是樹林,可這些樹都是果樹,并不是在荒郊野嶺裏啊。況且這條路上整天人來車往一點也不清淨,又怎麽會有如此之多的黃鼠狼子在此聚集,甚至跑到路中央攔車呢?雖然從小就聽過無數有關黃鼠狼的傳說,可此刻正在發生的這一切時斌長這麽大從來聞所未聞!
從後視鏡裏可以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數不清有多少大大小小的黃鼠狼子,有黃有褐參差不齊,鋪滿路面。這些黃鼠狼子似乎整齊有序,全都半坐在地上不叫也不動。一雙雙賊亮亮的小眼睛,齊刷刷的盯着殡儀車的後車廂——也就是安放時姥兒遺體的地方。
突然,這些黃鼠狼子如同接到了一個統一的命令,一個個飛快的繞過殡儀車朝前方跑去。時斌已經不需要再通過後視鏡就能看見它們了。車門兩邊不斷響起沙沙的動靜,那肯定是黃鼠狼子的皮毛刮蹭車輪的聲音。
這群黃鼠狼跑到了殡儀車前面能有五六米遠的地方,又全都收住腳步停下了,轉回身與殡儀車裏的人直直對視。當最後一隻黃鼠狼也超過殡儀車的時候,車上的三個人全都驚呆了,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忘記了恐懼,取而代之的是恐怕他們這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深深震撼!
所有黃鼠狼子排成了一個整齊劃一的隊列方陣,黃色的在外,褐色的在内。俨然組成了一個我們隻有在大型運動會的團體操表演中才能看見的場景——它們用自己的身體在殡儀車的前面排出了一個大大的漢字:
“奠”。
突然,所有的黃鼠狼都張開了嘴,從它們的喉嚨裏一起發出了深深的嗚咽劃破夜空,似悲似怒,哀鳴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