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吵吵炕頭上有聲音的時候我爸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沒太當回事:“又鬧耗子呢吧?”
我媽警惕的說:“我聽着咋不像呢?”
我爸随意的安慰她說:“别一驚一炸的了,明天還是上班呢。快睡吧。”
我媽還想再說點啥的時候,突然聽見睡在最裏面的我撕心裂肺的發出了一聲尖叫。這聲尖叫氣貫長虹,劃破了整條巷子的寂靜。我媽和我爸,聽到我叫喚。嗖的就從被窩兒裏蹿了出來。
我爸一把揪過睡在旁邊的我,忙問:“咋得了?大光?做噩夢了?”看樣子我吓得不輕,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我媽讓我這麽一吓,都一點崩潰了。她帶着沒好氣得情緒說:“鬧!鬧!你個小崽子你就鬧吧!這一天到底是怎麽了?以前也沒這麽多事兒啊!”
我爸已經抱着我把燈打開了,說:“是不是耗子跑到床上來了。”
别看我吓的厲害,這次我還真沒哭出來,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因爲我真的是覺得手上有個毛茸茸的東西竄了過了。
我媽見狀長出了一口氣,說:“這裏耗子鬧得一直挺邪乎的。早知道,剛才,跟大光上完醫院我們就回家好了。”
我爸說:“行了,你就少說兩句吧,今天将就将就,明天一早,我就送大光回家。明天我再跟單位請個假,是該給他找個幼兒園了。眼瞅就要上學了,沒上過幼兒園哪行啊?再說,一直讓你媽帶着,她也挺累的。”
我媽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就又關燈睡下了。
這一回睡了還是沒有五分鍾,那種吱嗚吱嗚的聲音就再次響起來。按理說,要是在白天,這點聲音也算不得什麽。可是,現在是寂靜的夜晚,就顯得特别的刺耳。打個比方吧——我們在嘩嘩的瀑布前,有安神催眠的功效,可房間裏要是有隻蚊子嗡嗡的飛來飛去,這個屋裏的人便會怎麽也睡不好了。
吱嗚吱嗚的聲音沒完沒了。我媽有點不耐煩,捅了捅快要睡着的我爸:“老陳,你還是起來去轟一轟吧,這個破聲太鬧心了。”
我爸沒辦法,隻好又爬起來打開燈四處找耗子,可是找了半天連個耗子毛都沒找到。一折騰的功夫,我就睡得迷迷糊糊的了。突然,剛剛的經過再一次重演,我就感覺脖子上趴着一個毛毛的東西,在舔我的臉!
我睜天眼睛低頭看見它,一點脾氣沒有的再次哇哇大哭起來。我爸一聽我又哭了,便無奈的跑回炕前想要抱起我。可他腳還沒停步,卻一眼看見幾個網球大小的圓東西,奶黃奶黃的全身都是毛,沒胳膊沒沒腿沒尾巴,也不知道鼻子耳朵嘴長在哪裏,隻有一雙大大的眼睛閃着賊亮賊亮的光。
我媽不比我勇敢到哪裏去,看見這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尖叫着從炕上蹦了起了,伸手要找笤帚疙瘩去打。一時慌亂沒摸着,把箱子上的茶缸子還給碰灑了。
這個小毛球正努力的想順着我的脖子往被窩裏鑽。我爸當時就急了,也不管那是個什麽東西,會不會咬人,一把就抓住它狠狠地摔在了牆角。那個小毛球被我爸摔到牆角後還掙紮了一下,然後就不動了。
我姥兒和我姥爺聽到了我們屋裏的聲音,也披上衣服過來看是怎麽回事兒?我姥兒看了一眼牆角的小東西就告訴我爸,趕緊把這個東西扔出去。我爸也沒廢話,拎着毛球就出了屋。
我媽氣急敗壞的抱怨道:“這麽破地方啊!”
我姥兒沒多說話,僅安慰了一句:“行了,小敏。你郭叔也說,最近這個地方不太平,明天早上帶孩子回家吧!”
在老倆口打算回自己屋的時候猛聽我爸在屋外頭大喊:“爸媽,你們快來看看,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呀?”
我姥兒和我姥爺聽到我爸的喊聲,也出去了。屋裏隻剩下我和我媽。過了能有兩三分鍾,他們還沒有回來。我媽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想出去看看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便對我說:“大光你好好睡覺!媽馬上就回來。”說完披上衣服把我自己扔屋裏了,要說她這心也夠大的。
屋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也不知道他們出去了多長時間,應該能有三五分鍾的樣子。忽然間我又聽見“吱嗚吱嗚嗚”的動靜從炕下傳了上來,然後能有四五個黃黃的小毛球,吃力的扒上炕沿,好像想要向我這邊爬來。
其實要說這小東西長得一點兒也不吓人,毛茸茸的還挺可愛。它們的叫聲有點像老鼠,但是要比老鼠更加尖銳,甚至比老鼠清晰。我一看這麽可愛的小東西爬到我身邊,要是當成寵物養該多有意思啊。想到這裏,忍不住伸手去抓爬在最前面的那個毛球。就在這一刻我聽到了一個女孩兒清脆的聲音:“小孩小孩,你别跟他們一塊兒玩,它們咬人。”
我吓了一大跳,擡起頭往聲音的方向望去,果然,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站在地下,正對我說話。小女孩非常瘦,梳了兩個朝天的小辮兒,個子也不高,估計比我要矮半頭的樣子。上身穿了一件對襟碎花的小褂,下身穿了一條特别肥特别肥的褲子,從頭到腳都髒的不得了。現在想想這小女孩怎麽看怎麽别扭,她的打扮簡直同給死人燒的童男童女一樣。
我縮回手探出身子頭問:“你是誰呀?你怎麽跑我姥兒家來了。”
小女孩還是一個勁兒的沖我擺手:“小孩小孩你别碰它,也别和它玩兒。這個東西可壞了,它咬人。能把你手指頭咬掉!”
我更奇怪了,問:“它連嘴都沒有怎麽咬人哪?”
小女孩沒回答我的話,而是狠狠的往炕上吐了兩口唾沫。我急了,一下從炕上站了起來,大聲斥責她:“你怎麽這麽不講衛生啊!”
可話還沒說完小女孩兒和那幾個毛球都不見了蹤影。留下我自己孤零零的站在炕上。
過去平房窗戶上挂的窗簾都是半簾,也就能遮住下半部分的窗戶。我往炕上一站,一眼就看見了窗外發生的事情,就顧不上小女孩兒和毛球了。
好像也就在這幾分鍾裏,整條巷子中所有的住戶都把燈給打開了。外面吱嗚吱嗚的聲音連成一片,似乎到處都是剛才在我床上的那種毛球,數不清有多少,密密麻麻的滾在地上,就像一條黃色的河流。
這這時,暗夜中突然傳來了時姥兒驚天地泣鬼神的一聲叫罵:“你們這幫小騷貨不要臉的玩意……”後面的話,幾度不堪入耳,所以我就不在這裏重複了。
我不知道時姥兒在罵誰,她罵了幾句後緊接着就傳來了鄰居們此起彼伏的叫罵聲。罵聲不絕于耳,其内容也越來越放浪不羁。難道是大半夜的時姥兒又和誰家起了沖突?不太可能啊?現在外面的罵聲,已經不再是幾個人在對罵的情況了。簡直鋪天蓋地,甚至早已淹沒了時姥兒最初的聲音。
漸漸的,罵聲越來越淅瀝,随之而來的,好像是好多好多人在一起吐口水,呸,呸,呸,沒完沒了。伴着吐口水的聲音越來越密集,小黃球的發出的吱嗚吱嗚卻越來越稀疏。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隻能聽到各家各戶關門回屋的啪啪聲,街坊鄰裏們甚至都沒有互相打個招呼。
我媽我爸我姥兒和我姥爺也回來了。他們一臉憔悴的樣子,我問:”媽媽剛才你們去哪了?”
我媽沒理我,和我爸外衣沒脫就上炕睡覺了。這一次,他們把我夾在了中間。
我一直懷疑,那晚的事情是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終于在我上小學後的一天,我忍不住的問過我媽那天晚上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媽隻是闆着臉,嚴肅地對我說:“小孩子别問些事情。”
雖然她沒告訴我,可僅憑這句回答,我就确定了那晚确實不是在做夢。
打這以後,毛球事件就沒有人再提了,似乎從來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爬到我被窩裏來的小毛球,和那個告訴我小毛球會咬手指頭的小女孩,也漸漸的埋沒在我的回憶之中。
直到後來我上學學了一篇古文叫《宋定伯捉鬼》,當讀到到宋定伯問鬼最怕什麽,鬼回答“惟不喜人唾”之時,再回想起小女孩朝我吐口水,所有鄰居一齊吐口水,以及白天時姥兒往“我媽”臉上吐口水的共同行爲,心中才隐隐覺得,那幾天裏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确古怪異常了。
“毛球事件”結束的第二天一早,大人們如同往常一樣各自收拾東西上班去,誰也沒有提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郭天賀不到八點鍾就來我姥兒家敲門。來了之後隻問了一句話:“昨天晚上你們家沒事吧?”
我姥爺搖了搖頭說:“放心吧,老郭。我們家沒有事兒。”說完兩個人就一塊出門走了。
再然後,我爸就騎着自行車把我送回了家,從那以後我能有一個多月沒再回過這裏。
古怪的事情遠遠沒結束,緊跟着,就是我姥爺廠子裏出了一件驚天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