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三生先前說讓我不要顧及他的感受,要麽他是已經知道了這封信的内容,要麽,就是他早就明白鄧禹的心思。[燃^文^書庫][]我爲什麽這麽糊塗,該早知道男女之間是沒有純淨的友誼的。
我一直當鄧禹是自己的親弟弟,鄧禹卻默默爲我做了這麽多事。放在親人的層面上,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當知道鄧禹對我的感情時,我頓時覺得虧欠了他許多、許多,多到我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換。如果可以,我真的會用自己的命償還,可是,這一切還來得及麽鄧禹他,已經離開了。我等不到他來家吃年夜飯了。
我蒙在被子裏,壓低了聲音,淚止不住地流着。
當晚,我做了數不清的惡夢,夢裏我認識的朋友們都被關在了一個黑暗的屋裏。羅言之、安晨、七鳳、鄧禹。那屋裏窄小、狹隘,我一進去便被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渾身像被卡車碾過一般。
第二天清早,我頂着有些紅腫的雙眼去找石三生,卻發現他早已起床了,精神抖擻地在院裏打太極。從背後看,那一招一式的确是太極無疑,但這套閑淡的拳法卻被石三生舞得殺氣凜凜。更令人驚訝的是,楚臣居然站在他的身旁,照着他的步法與手勢,亦步亦趨地揮着小手小腳。
才兩歲多的孩子啊
“臣寶。”我叫了一聲。
楚臣頭也沒回地道:“媽媽,你等一下,太極講究堅持,不能中途停止。”看他那派頭十足的神情,跟石三生一般無二。
我滿頭黑線,石三生這是要把楚臣教成第二個石頭麽我倒是希望楚臣長大後能像安晨那樣,笑口常開做一枚暖男。
媽媽從屋裏端了個長盤子出來,遞到我手裏:“爻爻,他們父子倆打了一個多小時了,說也不聽,連早餐也不吃了。你勸勸他們,不吃早餐可不行的。”
我接過來,長盤子上面有三碗粥一碟酸豆角。“媽媽,楚臣好久沒有跟爸爸在一起了,讓他倆多待會兒,沒事,練練身子時正好還能增加些感情。”
“你個死丫頭就是懶。”媽媽輕斥我,“以前是懶得動,現在連多說幾句話都不願意了。臣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多補充營養怎麽能行呢你這個媽媽是怎麽當的,什麽都不懂,都要我教你。了你的心還要操你伢孩子地心。”
院子裏有個小木桌,我把長盤子放到小木桌上,自顧自拿了一碗粥就吃起來。邊吃邊故意把聲音弄得特别大。
“你七東西就七東西,吧唧嘴搞麽事”媽媽在我手上拍了一下,我勺子都險些脫手。
媽媽平常老是教育我要淑女淑女,這吃飯第一條就是不能吧唧嘴。于是我幹脆就着碗喝起來,聲音一陣大一陣小。
“個死姑娘伢子。”媽媽沒有辦法,罵了我一句又白了我一眼,回了屋。
我朝媽媽“哼”了一聲,看着石三生和楚臣一大一小的身影,嘿嘿地笑起來。
不知道爲什麽,聽到媽媽這麽毫無顧及地罵我,心裏好甜蜜。人呐,真是賤。
今天正是過大年,媽媽從早忙到晚,臨到傍晚弄了一大桌子菜。爸爸和石三生坐在面朝門的地方,按照傳統的說法,這個位置是最爲敬的位置。也就是說家裏最有輩兒的人,才配坐這坐兒。我和楚臣坐在靠右的一方,媽媽則坐在我們對面。
一家五口坐齊,準備拿筷子開動的時候,突然從門外傳來了小叔的聲音。“吃年夜飯怎麽不放爆竹”
“這不怕吓到臣臣嘛。”爸爸回答,站起來,朝屋外迎去:“清山,你來就來,還帶什麽禮物。诶對了,前天你不是打電話來,說去丈母娘家了麽怎麽當不成新女婿了”
媽媽去廚房拿了碗筷、杯子,放到空出的那個位置上,将暖水瓶裏的開水添到杯子裏去。
“都是衣服,買給楚臣的。”小叔把衣服袋子放到門後,看我一眼,幹咳了一聲,轉身把手捂到暖爐前烘了烘,這才坐到位子上。低頭淺酌了一口水,笑道:“天冷了,姑娘不要我。”
“哈哈你這是什麽邏輯天冷跟姑娘要不要你有什麽關系”爸爸笑着回道,“再說,我諸家老三要人才有人才,有身份有身份,哪家姑娘會不要你呀鐵定是你又被假案子給騙過去,結果發現是姑娘家要表白、結果你又臨陣脫逃了是不是哈哈哈哈”爸爸把小叔杯裏的開水倒掉,拿了酒瓶将杯子斟滿,又道,“喝水多沒意思,來來,今天你可要好好陪二哥我喝幾杯,我們家三生不喝酒,把我憋壞了。”
小叔與爸爸隔空虛碰了一下杯子,又朝石三生點點頭打招呼。我看他倆目光交集的時候似乎隐着許多東西,細看時,又什麽都沒有。小叔道:“小石,你還是滴酒不沾呐這可不行今天過年,好歹也陪我們喝一杯。”末了又神神秘秘地道,“你才是正兒八經的新女婿。這頭一回在丈母娘家過年,總要給爻爻娘家人一點面子不是”
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腳,又用眼神警告他一番,見他沒有想要收回讓石三生喝酒的話,哼了一聲,便道:“小叔,論輩分你可是長輩,欺負晚輩有什麽好得意的”
小叔親了一口楚臣,朝我道:“話可不是這麽說的。現在講究人人平等,我們請小石喝酒那是瞧得上他。”又朝我爸道,“二哥,你說是不是”
“哎呀,清山,開玩笑有個度,三生不喝酒就不要硬逼。”爸爸用筷子挾了兩根芹菜到小叔碗裏,“清山,來,吃菜。”
“二哥你曉得我最不喜歡芹菜的味道了。”小叔手握拳頭抵到鼻子下方,皺着眉,頓了頓,道。“好了好了,不喝就不喝。來,二哥,我倆喝。”
“我何時說過不喝了”石三生輕刮了一下楚臣的鼻子,又撫了撫我的發,淡淡道,“小叔,不醉不歸可好”
小叔把杯子舉到桌子中間,大聲回:“怕你啊”
“等等等等”爸爸突然出言制止。小叔不滿地道:“二哥,你光知道心疼女婿,就不怕得罪了弟弟。”
爸爸嘿嘿笑着,站起身來,撮着手道:“三生喝酒,當然要喝最好的。”說着轉身到卧室去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媽媽解釋道:“你爸是去拿他珍藏了二十四年的女兒紅啦。”
小叔朝媽媽道:“二嫂,我二哥他不厚道哇。我回回讓他把酒拿出來品品,他都不願意。”
說話間,爸爸拿着一個外表很普通的茶色壇子回來了,坐下,用手指着那壇子嘿嘿直笑。小叔悶哼一聲,把眼一翻,沒有說話。媽媽笑罵了一句:“死老頭子,你不是說要等到爻爻的婚禮上喝麽終于忍不住啦。”
“婚禮不過一場形式而已,在乎那麽多幹嘛我們三生和爻爻喝到女兒紅就行了嘛。”爸爸邊道,邊将壇子酒開封,倒是沒有聞到誇張的酒香。我低頭朝壇子裏看了一眼,隔這麽近還是沒有任何香味,跟白開水一般,哪裏是那種血紅顔色、香味甘醇的女兒紅啊。
“你們忘了還有我。”
大家正注視着爸爸面前的女兒紅,聊得火熱,楚臣突然冒出來這句,把我們大家都說愣了。石三生最先反應過來,點頭附和:“臣兒将來要比爸爸能幹,嗯就從喝酒開始好不好”
石三生跟楚臣說話的時候刻意模仿了小孩子的聲調,可楚臣回答石三生的時候卻用了大人的語氣。“爸爸放心,臣兒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你們都别瞎搞”媽媽喝斥道,“臣臣才兩歲多,不能喝酒。”
爸爸在一旁幫襯石三生:“不要緊,這女兒紅就是白糖兌點白開水,喝了能補血。”
“補你個頭。”媽媽道,“二十幾年前你釀這女兒紅的時候還說什麽地埋女兒紅,閨閣出仙童”媽媽沒說完,爸爸搶道:“我這是獨門秘方,不需要埋在地下。”媽媽道:“放床底下那也是白酒啊。”
“說了很多遍,不是白酒,是黃酒。”
“诶你剛不還說是白糖水麽”
“我是說白糖兌白開水當然了,這其中還有點别的東西。”
“老娘懶得跟你扯,臣臣不能喝酒。”媽媽站起來,轉身欲走,“信不信老娘用殺手锏”
爸爸忙拉住媽媽:“好好好,不喝就不喝,你别生氣,生氣容易長皺紋。來我看看,哎呀,又多了一條魚尾紋。”
媽媽驚了驚,把臉湊到爸爸眼前,道:“真的快幫我仔細看看還有沒有小細紋,要扼殺在襁褓中,我明天就去美容院護膚。”
“明天年初一,人家不上班。”
“你以爲是湖北鄉下呢。大上海每天都開業,人可熱鬧着呢。”
“好好好,那我陪你去。”
在爸媽争論間,我倒了點兒女兒紅,再兌一杯溫白開,心想味道應該很淡了。小叔、石三生、我、楚臣悄悄碰了杯,我喂了楚臣一口兌過水的女兒紅,自己喝一口石三生杯子裏的。
女兒紅看似平淡無味,順着喉嚨流到胃裏卻有一股幽香回溢而出。好似有一個少女将你的整個身子柔柔抱住,那絲絲縷縷的香氣與溫度醉人心窩。再飲一口,如被綠綠的嫩芽包裹着,整個人安安靜靜地,連呼吸中都帶着清純的草香。再飲
“諸靈爻你個苕”
在我快速喝第三口的時候,媽媽終于發現并咆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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