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六月份的時候,洪湖這一帶都會發大水,沿大堤的每家都要安排人出去防汛。 誰知道九八年六月,水來得特别兇猛。直接把沔陽那邊地勢較低的地方全給淹了,牌舟灣也在幾天後倒口,淹死了不少人。上頭開下來幾十輛軍用車,裏面全是蛇皮袋裝的泥沙。不管是當兵的還是平民老百姓,隻要見到活人了,就抓上車,然後用車拉到大堤裂口處,搬沙袋,堵住裂口。可是後來沙袋不夠用,就用繩子把人連起來,當成竹排擋住水流。
那年直升飛機也是整日滿天亂飛,說是有領導來尋查發大水的工作。我記得那時候我家是三層小樓,還以爲那飛機是ufo呢,隻要一聽到轟轟聲就跑到樓頂去看,興奮得不行。
總之98年淹死的人還是蠻多的,隻是後來電視報導的時候,隻歌頌了某某軍的英勇,以及有一個牌舟灣的孩子徒手攀在樹上七天七夜,最後獲救。
楊家除了楊婆以外,其他人都死在那場大水中。這其中必然少不了李京的張羅。而楊婆僥幸沒死,是因爲她的命格。楊婆是嶺村的神婆子。
李京不知哪裏學來的,将楊婆剝皮挖骨跟制作木乃伊有異曲同工之法,抽魂魄,将腦袋去除,然後塞進符文和稻草,再以針線連之。泡在屍油裏七七四十九日,做成了一具活人屍。
楊婆雖是神婆子,道行卻不高,如此着了李京的道,醒來的時候卻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活人屍,隻一直陷在失去親人的痛苦當中。李京在這個空當,時不時拿一些香油和酒水來看楊婆,表示對當年開除她孫子那件事的歉意,以及代表某領導來下鄉慰問因大水死去的親人們。楊婆也覺得罪不在李京,隻能怪自家大孫子心胸不夠寬闊。至于發大水,更是怪不到李京頭上來。天災滅頂,誰能躲
一次,她去村裏替人看病。那家老爺子是個屠夫,在楊婆進門的時候,正在宰一頭豬。楊婆見那豬可憐,不由發了回善心,把豬給救了下來。她無兒無女,也沒有老伴,就跟那豬相依爲命。
從那時起,李京就再沒有出現過。
現在我們才知道,是因爲沔陽那片墳裏被水淹了,李京一時半會兒無法下手,不能從墳裏提屍體煉油,就沒有再繼續跟楊婆來往。可沒想到楊婆離了李京,身體反而出現了病症。
被楊婆救下的那頭豬正是豬屬,他化成暢伢子的模樣,出現在了楊婆身邊,并将自己的元靈幻成豬肉,供楊婆吃食,以治她的活人屍毒。
直到我們來嶺村的前一個月,李京才又出現,脅迫暢伢子帶他去養屍地,說是又發明了一種新的續命方法。李京望着楊婆微笑,說自己的實驗很成功,隻可惜現在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新的人來做繼續新的這項實驗。楊婆的活人屍制作得很成功,隻是他當時忽略掉了一點,導緻楊婆的魂魄跟她的身體合在了一起,分不開。而李京能下手的人,他都已經試過了,就連他的妻子也不另外。
可想而知,李京對道法的運用,已經超出了常人的預料。并且已經癡狂到了一種變态的地步。
暢伢子隻有一半的身體在陽世,元神本身就受了損傷,更況且長久以來治楊婆的病,所以他的法力也不是很強大,便答應了李京的要求。
這個新的實驗說起來還是很誘人的。就是能把人的魂魄,置入到任何你想要成爲的那個生物的體内,變成新的生命體,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都說虎毒不食子,李京卻把自己的兒子也弄死,變成了水猴子。
從跟時銘鬥法到現在,我們都沒有見過這個李京,不知道是道袍人其中的一個,還是知道有石三生在,便躲了起來。
楊婆說到這裏,突然發出了一聲啊呀的尖叫,然後把頭向後扭,直扭到180度了,還在動。
從我這個方向去看她,特别的恐怖。我對鬼物的感覺有些敏銳,當下忍不住去拉石三生的衣角。我想我家祖屋外肯定有一個靈力很強大的人在,他在消滅楊婆的最後一點人識。
會不會是李京他要殺人滅口了。
楊婆猛地又癱軟到了地上,才一秒,又把身子坐得筆直,雙眼望向我,張開嘴巴。慢慢的,緩緩地,把嘴巴張到極限,卻還在張她的嘴巴撕裂了,血流到了地上,喉嚨裏還發出啊呀的尖叫,聽起來異常凄厲。
好歹也是一方水土的神婆子,下場卻這麽慘。難道是天機窺探得太多,遭了報應麽還是天命應當如此
楊婆臉上的肌肉完全扭曲,猙獰着面孔,繼續把嘴巴張大。
“能不能幫幫她”我晃了晃石三生的衣服。
石三生看了我一眼,眼色平靜地道:“人各有命,此事我不便插手。”我準備用簪子劃開自己的指尖,想去楊婆身上試試我這指尖血管用不管用。石三生卻拉住我:“小靈,有些事,不是你努力了,就會有好的結果。這是她的劫數,任何人都幫不了。”
我道:“盡人事,聽天命。既然有所謂的天命,我便要盡自己的本份。别的閑事我不會多管,但近在眼前的事,該幫人一把的我還是會幫的。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石三生沉默少頃,眼裏的光漸漸柔和:“可你這樣做,我會心疼。”他靜靜撫摸着我的指尖,那裏因取血太過頻繁,已經交錯着大大小小的傷疤。有些已經成了一道白印子,有些卻才剛剛結痂。
“如果我不是她,你還會這樣心疼啊”我淺笑了一下,調侃石三生。對于我現在一個孩子媽的身份來說,對待感情是不能有太多的波動的。因爲一開始我就失去了做爲一個黃花閨女的資格。
有了孩子的女人,大多考慮的都是孩子的感受。石三生是楚臣的爸爸,他會是個好父親,哪怕他對我的好隻是因爲我是城越公主的轉世。而我對他,再怎麽掏心掏肺那也是我自己的選擇,沒想過要他以同樣的情感來回報。
楊婆還在繼續尖叫,我想要靠近,卻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将我擋在離她一米之外。
屋外傳來了一個唱戲般的聲音:“一殿,久别重逢,當慶否”
石三生站起身,将我護到身後,繞過楊婆迎了出去。淡淡喚道:“九殿。”
九殿這個狠辣的陰司殿主終于肯現身了。
楊婆在這個時候沖出了屋外,朝着來人惡狠狠地撲了過去。嘴巴由于已經撐到無限大,已經說不出任何語言,隻是張牙舞爪地跑到來人身邊,卻近不了身。下一瞬,用雙手在地上亂刨。她的皮膚很軟,正在慢慢地脫落,眉骨附近的皮膚已經撕裂了一道小口子,并在慢慢擴大着。
我見石三生跟九殿對視着,卻始終瞧不清楚九殿的樣貌,似乎是用法術施了障眼法。正此機會,我連忙低頭去救楊婆,卻見楊婆用滿手的鮮血,畫出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李京。
以楊婆的年歲來說,能識字在少數,況且是在農村。
楊婆雙手抓住我,力氣很大。她指指地面,又指指九殿,再張着大嘴沖我啊呀啊呀
“你是說他就是李京”我反應過來。
楊婆點頭。她眉心裂開的皮膚擴張得更大了,直接自動從眉骨一直撕到了耳朵下面。那面皮下面的人體組織白的紅,血淋淋一片。
我忍住内心的恐懼,仍然把楊婆扶着。而她那塊面皮卻沒有停下撕扯,仍然一路向下。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操控着。我把指尖血染上去,卻無事于補,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原來以爲自己驅鬼的能力已經夠強了,沒想到一遇到人爲的因素,還是弱小得像隻螞蟻。
楊婆的喉嚨裏繼續發出凄厲的叫聲,有一團團稻草從她破損的肌膚裏冒出了頭兒。鼻孔和眼睛裏也有稻草的梗。
我趕緊把那稻草向外扯,卻越扯越多,楊婆的口腔裏也被稻草塞滿,我想起來楊婆本來就是一具稻草人,現在她是要徹底自毀了。我松開楊婆,不料那稻草像是有生命一樣,順着我的手臂向我臉上滑來。
稻草一出楊婆的身體,就攀到我的身上來,像蛇一樣。
那杯茶我昨天在楊婆家喝的那杯茶有問題,成爲了稻草的屍引。稻草想要我的身體做居身之所。
我向石三生求救,卻見他和九殿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頭頂有一團稻草落了下來,我擡頭一看,見樹上有兩大坨稻草,草裏隐約露出張人臉。正是七鳳和安晨。我拍打着身上的稻草,邊向樹上爬:“七鳳,七鳳,二殿和九尾呢”
七鳳說她的神智還是很清楚的,隻是被稻草捆住了,有些難受。而二殿和九尾一早就遇上了九殿,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九殿能出現在這裏,可想而知,二殿和九尾現在肯定被他打傷了。石三生身上還有傷,不知道能不能對付得了九殿。
安晨在這個時候提醒我:“小豬,快看楊婆,楊婆,好多稻草小心呐”
我正爬樹爬到一半,回看一看,楊婆的身體已經完完全全被稻草給撐開了,此時遍地的稻草,個個像蛇頭一樣,朝着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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